陳建強的動向研究所

卡謬風格總評—涼冷後的生命熱情。

推薦的小說佳句段落

1.「但這時候，我站在中庭一棵梧桐樹下等著，呼吸著新鮮泥土的氣味，已無睡意。我想到辦公室的同事，此時，他們正起床準備上班，對我而言，這向來是最痛苦的時刻。…我到院長辦公室去，它要我在一些文件上簽字。…他拿起電話，問我：『葬儀社的人早已到了，我現在要請他們過來封上棺蓋。在此之前您要看母親最後一面嗎？』我說不要。」

2.「他點了一根菸，對我說出他的計畫。他要寫封信給她，『信裡既要狠狠扁她一頓，又要讓她感到後悔』。等她回心轉意的時候，他就跟她上床，然後『就在辦完事的時候』，朝她臉上吐痰，然後把她趕出去。我覺得這樣的確對她是個懲罰。但是雷蒙覺得自己寫不來這封信，想請我幫他寫。我什麼都沒說。他問我介不介意現在立刻就寫，我回答不介意。」

3.「我說看守所會把狗流至三天，等著主人來領，超過了時間，就隨他們處置了。他默默地看著我，之後跟我說：『晚安。』他關上房門，我聽見他來來回回踱步，他床嘎嘎作響。穿過隔牆傳來奇怪的細微聲響，我這才明白他哭了。我不知為何想到了媽媽。但是隔天還得早起。我不餓，沒吃晚餐就睡了。」

4.「雷蒙想他朋友會很高興我們早點到。正要出發時，雷蒙突然對我打個手勢，叫我看對面。我看到一群阿拉伯人背靠在煙草店的鋪面。他們沉默地看著我們，以阿拉伯人的方式，就好像我們是石頭或是枯樹。雷蒙跟我說左邊算過來第二個就是那個傢伙。他的樣子有點擔心，但又接著說，那件事現在已經結束了。瑪莉聽不太懂，問我們發生了什麼事。我說那些阿拉伯人找雷蒙麻煩。她要我們立刻出發。雷蒙挺直身子，笑著叫我們快點。」

5.「我們步伐一致地朝向阿拉伯人，和他們之間的距離逐漸縮減。就在相隔幾步遠的地方，阿拉伯人停了下來。馬松和我慢下腳步，雷蒙則逕自向他的對手走去。我沒聽清楚他和那傢伙說了什麼，但對方做了個用頭撞他的姿勢。於是雷蒙開打了。也立刻叫喚馬松加入。馬松朝向剛才指定的那個對手，使盡全力揮了兩拳。那個阿拉伯人直挺挺倒在水中，臉朝下，就這樣待了幾秒鐘，頭兩旁的水面浮冒出水泡。在這同時，雷蒙也把對手打得鮮血滿面。雷蒙轉頭跟我說：『我讓你看看我怎麼教訓他。』我朝他大喊：『小心，他有刀！』但雷蒙的手臂已經被割了一刀，嘴也被畫了一道口子。」

6.「雷蒙把手槍交給我時，陽光滑射在上面。我們依舊一動也不動，彷彿周圍的一切向我們包圍合攏。我們眼睛眨也不眨地彼此互視，一切停止在這一刻，在海洋、沙灘、太陽，以及蘆笛和水的雙重寂靜之間。此時，我心想可以開槍也也可以不開槍。」

7.「我知道這很蠢，往前一步並不能擺脫這烈陽。但我往前走了一步，僅僅一步。這一回，阿拉伯人還是沒起身，但抽出刀子亮在陽光下。光線迸射在鋼刃上，像閃耀的刀鋒刺上我的額頭。這一刻，眉毛上聚集的汗珠一股腦流到眼皮上，罩上一層溫熱厚重的簾幕。在這淚水和鹽水的簾幕之下，我眼睛根本看不見了。我只感覺太陽像鐃鈸般敲擊著我的額頭，糢糢糊糊中，刀刃閃耀的反光一直在我面前晃動。這把灼熱的劍折磨著我的眼瞼，直刺到我疼痛的雙眼裡。這時一切都搖晃不定。海洋噴發出一陣濃厚而炙熱的氣息。我感覺整個天空大敞開，下著火雨。我全身緊繃，手緊握著手槍。板機扣動，我觸摸光滑的槍身，就在這時，在一聲乾澀卻又縈繞不絕的聲響中，一切開始了。我抖落汗水和陽光，明白自己破壞了這一天的均衡，破壞了我之前覺得愜意的海灘上難得的沉靜。之後，我又朝著無反應的身軀開了四槍，子彈陷入身軀連看都看不到，就好像我在厄運之門上短促地敲了四下。」

8.「我入獄前熟悉的這一切，現在組成了一趟看不見的路途。是的，許久之前，這就是我覺得愉快的時刻。那時等待著我的，總是輕鬆無夢的酣眠。然而現在事情改變了，我等待次日的地方，換成了牢房。就好像夏日天空中勾畫的熟悉路徑，可以帶我進入無邪的酣眠，也可以帶我進入監獄。」

9.「我早就注意到，最基本的是要給犯人一個機會。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機會，就能解決很多事。我認為應該發明一種化學藥物，服用後會讓十個『患者』(我真的認為是患者)中九個斃命，一個活下來。患者也知道這就是規則。好好思考一下，平心靜氣地想想，使用斷頭鍘刀的缺點，就是沒有僥倖的機會，絕對沒有。反正就是刀落人亡，患者的死亡早已決定。」

10.「剛才爆發的怒氣好似排除了痛苦，抽離了希望，面對這充滿徵象與星子的夜晚，我第一次對這世界柔靜的冷漠敞開自身。我發現這冷漠和我如此相像，如手足般親切，我感覺自己曾經幸福，現在也依然幸福。為了讓一切完整，為了讓自己感到不那麼孤獨，我只期望行刑那天有很多觀眾，以怨恨的吶喊迎接我。」

佳句段落，由麻辣起子引自：《異鄉人》，卡繆(Albert Camus)作，嚴慧瑩譯，大塊文化，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