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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風,腿,竹;足,風,身也是火;擺頭,要像疾風勁草,柔軟中倔強,讓飄逸彈動之間,柳葉紛旋、花片飛閃。

我們人的我裡頭,總有一道陌生的美,探手前、出走前、舞踊前,沒能在空氣裡嗅聞它的芬氳。那是宇宙中某些專屬於每一個人的神秘。

它隨時都在,它是一種力量,一種自證為美就能成為美的一種事物。

這不是父母、師長的提挈,讓我識別,而是念茲在茲的氣力、呼吸、持筋、拉伸日復一日教會我的課目。

原來柔弱的我,追尋力量的過程,啟程如我來時。

第一次,我在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外咬著冰糖草莓時,想像自己在國家表演廳裡,正撩撥一場催走烏雲的大雨,輕聲莞爾,如若無人。 

第二次,我在全中國舞踊核心技觀摩賽後吃肉包時,為自己的轉身平衡失分,掉下幾滴淚,恍若一世浮生,心情只如浮掠光影。

第三次,我在維也納舞動蘇軾《念奴嬌》裡頭的浪花如雪之後,吃著家鄉的麻婆豆腐,完全記不得我舞蹈時的神往極致,純粹淚著眼眶,吃了好多飯。

觀察一場大哭,感受一場大笑。美就像是這樣的東西。看著、聽著,自己也就快哭、快笑了。

記得,有一次,我們到一間中學校表演。一位女同學演出後問我:「姐姐應該是看過很美的舞,才學舞,對吧?」當時,我原本為了展現獨特的文藝家氣質,想捏湊個什麼優雅對白,心底,卻怎麼樣也忍不住,奔出一句很想說的話:「姐姐是為了跳舞的感動學舞的。」沒想到,一說完,一種源久流長需要的釋懷,從胸臆中湧現,追紅自己的淚眼婆娑。

人與美,不是只是欣賞,還在於成就、成為,以至於最重要的發現。人能夠在每一次的呼吸、動作、動感之間,發現自己心情的波濤,磅礡地拍搏著自己的人生,那種感動,難以言喻。

你就只能再舞上一回。

就像上了某種辣嗆香麻的食料癮頭,繼續在每一次舞蹈過程中,成就、成為、發現美,不斷循環此過程而更加奧深與幽遠。讓汗水的淋漓盡致,就是原本尚未看見的美的一生。一回舞動,一回美的人生。

人生此道,何其快活。

而沉醉、癡迷,離譜地說,恰巧是美的目的所在。

也因此,對於舞蹈以外的事情,我不得不採取放諸河流的心態,對紛紛擾擾不太存有執著之心,以免壞了自己的舞蹈激情。

預定的旅遊行程,萬一有了什麼意料之外,我不會大驚小怪。原本一定得吃到的東西,換了口味,索性就乾脆喝喝飲料就好。甚至,連發生過我這個領舞人被換角的事,我都可以因為事後的小點心,就讓它煙消雲散、海闊天空。

美,可能就是這種人生智慧沉澱後的海闊天空。一種怎麼樣都值得沉醉、癡迷的人生反思境地,一種收穫時節的情操。

大概,那是一種潺潺溪流的低迴,曲折在你最內在底層的深邃沁涼的小小凝思,撫平任何心緒、情緒躁動焰苗的不滅的生命之愛。

所以,你也可以說,沉醉、癡迷,正是美的體現,也是愛的本身。

只不過,我大四那一年,國家古典舞蹈世界巡迴表演團選拔會那一年,我單戀過一個行銷管理學系的同年,卻遲遲沒有表白的動作。我才知道,為什麼老一輩的人說,戀愛的人,連開水喝了都會醉。

後來,我還發現,不僅如此。戀愛的人,連吃一小盤餃子,臉上的感懷那一面,就會遞上迷夢的微醺之感。我不算談上戀愛,但我已經知道。愛情一旦開始,我兒時起追求的美,勢必遠凌霄上。頂多,我只允許癡迷、沉醉而已。

這世界的一個人的世界的美,大概,不太會是最美的。這是我一堂癡迷、沉醉戀愛課給我的體會。

愛情的美,總從陌生、未解、意象、無形、奇特、逗趣還有直覺開始,這樣的變幻多端,絕對不像我的舞步、舞軌與舞碼,全由個人掌控。自然而然,它賦予我極佳、不得不當上的旁觀者角色,而也因此,真實層次裡就邁不開什麼大步了。

不過,你說,沒人追求我這個女孩嗎?

也許,他們不算認真追吧?!但我確實拒絕過十一次的告白。

藝術學院的人都有一種傳神的體會。人們的演出、創作,基本上,都是為了創造某一個人而生。

創造出的那個人是誰呢?如果是一幅畫,那個人就是這幅畫。如果是一段演出,那個人就是演出者。

很多人有這樣的經驗。看到某些作品時,無法聯想某人正是創作者;甚至,也有一種更常見的狀況,尤其在舞者、樂手識別時;看起來文靜娟秀的女子,為什麼舞動之後,像是水底翻騰的游潛神蛟,天上奔騰的赤兔龍馬?土裡土氣的男子,彈奏起吉他,雙手卻像千手觀音、曼妙多姿?

我們在演繹一項作品時,都得努力去創造出那樣的一個人。每一個藝文家,生命摯愛所在,通常也正是那樣的一個人。

當然,某一天也許會改變。

愛情、親情、友情都有可能是原因,但那樣子的一個人,只要他依然故我,永遠可以排在演繹者生命中最重要人士的前三順位。

這大概是我學舞蹈以來,一直認為很有趣的事情—除了常常是那個人的我、我、父母以外,誰還是我應該愛的人?

過去,我還不太清楚,但我認為一件事情倒像是有著迷幻的魔力,那就是一些舞團周遭觀察我的迷哥、迷姐所說一般、簡單而有力的描述句:「文雨晴的舞,像是有著魔力,能將她自己幻化成仙。」

那正是我想追求的境界。

我要化成中國的筆硯,化成中國的彩畫。裡面有神秘的大自然,還有我這位年輕的舞神。

我要讓每個人看到我的演出時都驚訝,原來,人體的的躍動、韻律、拍奏,可以成功表現出音樂般的流暢、滑順以及高亢情懷,讓人見著非神非妖、如置太虛幻境的迷魅氣氛,驚呼我表現,讓「那真不像是人啊」的吶喊,油然而生。

這是我們的極致,舞蹈家的極致。

這是值得我一路以來,沒有奔向另外的其他人的平凡、高貴的癡迷與沉醉。

不過,我的人生場面,也不是因為如此,就再無其他癡迷與沉醉。

關於他,淡然一些、清雅一些。不過,卻讓我後悔至今…

在舞團一次台灣巡迴演出的行程中,過境台東的觀光景點,一群人在熙來攘往旅客中,站在一個高昂的懸崖旁,驚呼連連。

「啊~」不時還能聽到一些女孩子尖叫的呼喊。

文雨晴望著開闊的低谷,盤算著,那麼多人一躍而下,是不是想甩開某些包袱,還是,為了去看看沒見過的心境,沒理解過的心情?

她的心,跳啊、跳的,思緒也像藍天裡,被風勢拉長而綿延的雲絮,同步往無際、無邊的天空裡去。她在想,剛剛還真做了個錯誤決定,才讓她現在對人們往懸崖裡跳不斷燃起欽羨的感情。

這一片天空,大得本來就像是可以容納她夢裡的銀河。她只要紮好裝備,隨著教練的指示,就可以輕鬆踩在天空裡,捉拿一些平常一閃即過的炫目奇蹟。

像是在書店、學校、劇院、食堂、街上望見的喜好、瞥見的偏愛。

不過,一切卻只因為她一時對安全設備的猶疑,就讓她現在像是懸崖上空盤旋的老鷹般,一直找不到獵物,落不著地。

帶點無奈的心情,沒有目標的往前方凝望,她發現一位約莫180多公分、俊俏褐髮、約莫四十歲上下的東、西方混血男子,正整理著飛行傘。整理好後,他靜默地將它們堆放一處,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美女旁,通常有姐妹淘幫她把關吧,你朋友呢?」混血男子展現親和,微笑著說。「…你們是中國的遊客?」

「我是上海人。」文雨晴爽朗地回答。「我朋友剛跟教練往底下跳。應該快飛到下一個地點了。」

「那你人怎麼還在這裡。還那麼…認真看我收傘?」混血男子表現出自信口吻,似乎想進一步認識文雨晴。「我叫藍亦恆。尊姓…大名…。」

「文雨晴。文字下了像是大雨的晴天。」

「哈哈。很多太陽從天上掉下來的意思,是不是?」藍亦恆翹著一邊嘴角,輕笑出聲。

「呵呵,你聽得懂。」文雨晴看對方儀表堂堂、體格精壯得像是橄欖球隊員,感受到日常少見的剽悍氣息。

「我中文不能太差,我經常在兩岸聯絡、辦些事。」藍亦恆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方便留下你的聯絡方式嗎?」

「好吧,但你請等一下。」文雨晴感覺對方是飛行傘的教練,不太有問題,因此答應對方。不過,還是先悠穩地從袋子裡掏出手機,鍵下了一連串字句。

過了幾十秒後…

「是不是大家得等你很久?你車子還要二十分鐘才到。跟我使用飛行傘到平地,只要十分鐘不到。我載你一程吧?」藍亦恆蹙起眉梢,像一位親切的遊樂園導覽員。

「你技術還可以吧?」文雨晴稍前使用手機,正是在跟朋友傳訊後悔沒玩成飛行傘、得等車的事。藍亦恆一問,讓她燃起一股原本沒有的激動。

當年,一個舞蹈學校的大姐姐,在她小學四年級時來學校宣傳,跳了一段簡單的舞後,問現場同學們,誰能模仿一段。文雨晴帶著笑容,舉了手。就這樣,文雨晴踏上舞途,一跳十三年,也跳進了國家級舞團。

玩飛行傘,她想,勁頭頂多跟即興舞蹈一般,也不是決定人生的什麼事,索性就別太過遲疑了。

文雨晴感受到藍亦恆的誠摯邀約,認真徵詢起對方的實力。

「你去問問…最常在這裡的,就是我這個人。」藍亦恆對文雨晴揚了一下頭,胸有成足般。

「哦,好。那我們上路吧。」

藍亦恆聽完後,綻露燦爛的笑容。

將文雨晴裝備妥當之後,藍亦恆拖抱著文雨晴,往高達數百公尺的懸崖上方縱身一跳。

「啪搭…」傘翼爆擊著迎面而來的空氣,發出很大聲響,也引曳著藍亦恆、文雨晴上下架疊的身姿,輕甩了一下。

文雨晴,觸不著雲朵,感覺到溫的、涼的空氣,流匯貼顫著自己的臉龐。

一開始,腳搆不著地,讓她這個依靠雙足飛跳為生的舞蹈家,頗為驚恐而雙腿痠軟。一切直到藍亦恆感覺到她連初甩時,驚呼、喘氣也都小心翼翼後的一句話:「你還醒著嗎?」文雨晴才「嘻嘻」兩聲,感覺到藍亦恆對她心臟就快要跳出來的觀察入微。

「還醒著。」

「你有沒有邊吃飯,邊看電視的經驗。」

「當然有。」

「我們聊天,就像如此而已。」

「了解。」

舞蹈的流暢度,跟肢體是不是能落入貼切的韻律軌道有關。

任何初步的動作嘗試,就像在探險。整個探險的過程,時間有人長、有人短,舞者是不是能控制快、慢過程裡的動作均勻度,將是探險是否終了的證明。

文雨晴心裡打量著藍天與翠綠色的低谷稻田,脫除了一開始的緊繃,已經決定讓風的軌道帶著走了。她心裡想,完全不用忙,真好,她要好好享受手、足、腿、身穿梭在一片空空如也的悠哉。

「你,還在念書嗎?」藍亦恆清朗地說。

「大學畢業一年了。」文雨晴興奮地凝望著遠處低谷的休憩中心。

「喔。平常是做什麼的。」

「我們是中國古典舞巡迴舞蹈團團員。」

「跟我一樣是特種部隊出身的。」

「你是?」

「我以前是傘兵排排長退伍。現在是外商公司的行政部總裁。」藍亦恆點點頭。

「聽起來很嚇人。」

「行政部總裁很嚇人嗎?」

「不,我以為你是全職的飛行傘專業教練。」文雨晴邊說,心裡邊感到懊悔。

「飛行傘其實很安全。你知道慣性原理嗎?」藍亦恆輕聲地說。

「知道,人坐車子裡,車子行動時,人為什麼不會往後滑嘛。」

一股熱風襲來。「飛行傘也是如此。除非是龍捲風。不然,風是一股氣流,配合伯努立定理,飛行傘再怎麼飛,周遭的空氣,也會讓飛行傘和人維持在固定的風軌裡,不會衝擊我們的姿勢。」藍亦恆提高了風中的音量。

「嗯。大概聽得懂。」

「你可能跟我交往嗎?」

舞者,在一齣舞碼中的行動,幾乎都必須握持著某一種關於勁道、圓滑、彈動、曼妙兼具的靈魂之鑰。

握著這把鑰匙,女人,這種以柔韌的生命原始力量論證人間的生物,就會成為女神。她將翩翩、翩翩地,飛進每一個對於愛情充滿綺麗幻想的男人、女人的夢裡。

在空中,需要握持的,好像只有那阻擋起迎風的我的手裡的彩色的風。文雨晴估量著,不過,現在,好像還得握持某一種孫悟空的高傲,畢竟,我現在…正在觔斗雲上狂飛啊。

「這位大哥,這麼唐突。連朋友都不一定成了。」

「那我們先從朋友開始當。現在開始。」藍亦恆口氣帶著一點戲謔。

「嗯。可以。」

「你想沒想過,舞蹈家很會看人。可以看出人們內在的涵養。」藍亦恆悠悠地說。

「我們也很喜歡看別人跳舞。是不是很會看人,沒把握呢。」

「至少,看得見值得信賴的人吧!比如說,我。」藍亦恆語氣流露一絲中年男子的深沉。

文雨晴感覺到對方追求的態勢,猶疑起來。「那是因為我剛好也要下山。這位大哥。」

「飛行傘雖然很安全。但你不會把自己的身體,交給看起來不讓人信賴的人吧!」藍亦恆悠穩地輕擺著方向軸,發出了些許聲響。

文雨晴感覺到藍亦恆熟稔的技術風姿,突然萌生好感。「好吧。還算是值得讓人信賴。但這跟談感情絕對是兩回事。」

「嗯。那我得再多盤算一會兒,看怎麼樣感動你…」

接下來,藍亦恆的剩下七分多鐘裡,再也沒說話。

一段舞,再邁向另一段舞之間,變幻的是冶豔、妖異的靈感。它可以讓人的可能性,走向寰宇的巔峰位置,讓人成為唯一、第一。讓世界因你一人,而總是柔軟、凍凝、澄澈而讓人可掬而得到永生。

這靈感就是昇華。

文雨晴邊聽藍亦恆紳士般的回應,不禁感覺某些高空上,看來悠遠的畫面,一步步地走向明朗而透出家常風情。

這讓她直覺一絲自身特有的纖柔,不自覺收束起因玩賞天空而一路高亢的內在情感,僅帶著一股探險激情的沉澱,思量起:

這次飛行傘真有趣,我有些甜美的心念,就要留在這片藍天綠地裡了。

直到平地,文雨晴看到朋友們就往前直奔,像是看見什麼大明星一般。藍亦恆默默跟了過去。

文雨晴看來面的藍亦恆表情敦厚、身姿颯爽、面容清俊懇實,對於自己剛剛稍嫌冷淡的文句,害羞了起來。

「送你回平地後,我也該下班了。我們可以保持聯絡吧。」藍亦恆以幽深的眼神凝望文雨晴。「到上海看你的演出。」

「可以保持聯絡。」文雨晴的面容,聽到對方可能出現在上海,不置可否,也沒想再多說什麼。不過,對方給她不錯印象,於是,直接給了對稱的回應。

後來,藍亦恆為了追她,移調到上海,花了一年時間追她,把她追回了台灣。她嫁給了他,生了一個兒子。

by 麻辣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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