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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一襲橘色鬆垮短衫，配著緊身、勾勒圓弧臀身與高長挺實美腿的深藍色牛仔長褲，文雨晴打開冰藍色大門，頓時感覺到頸脖、上肩周遭，一股帶著異樣寒沁氣息的神祕感流竄。
原來，走進哈德遜心理診聊所之後，玄關廊道右側冰藍色框的白牆落地窗玻璃外，是一個有著褐黃色土壤，約莫六坪大，種植著高大仙人掌、瓷白、瑩黃、葡紫以及血紅色等花栽滿佈的熱鬧園圃。
它跟室內約莫只有18度C低寒冷氣，深褐、藍、黑等黯郁色調的諮商場地風格形成矛盾對比。
這讓夏末烈日之下，剛走進房裡的文雨晴，好像準備進入一個陌生的，文雨晴可能不曾知道，聽陳如來在雜誌裡介紹過，一個叫做「真實的夢」裡的神秘世界。
雖然，文雨晴自以往就認為「君子不欺暗室」，人應該裡外如一，才能心安理得。不過，她還是想看看，屬於她人生的神秘，會以怎麼樣的對白，在她眼前湧動，告訴她，如果，她一心想照顧好她的孩子，屬於她的神祕，也會賦予她神秘力量。
就像她跳舞時，總能感覺到神的眷顧般。
「待會兒，媽媽跟叔叔聊天時，手機要開靜音才能玩遊戲喔。」文雨晴跟身旁的兒子文力晏叮嚀著。
「嗨，你好。」陳如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望向小孩以及往廊道外佇立觀望的文雨晴，走了過去，遞上名片。
「你好。」文雨晴清朗地回應。
對桌的妹妹樂馨，跟文雨晴和小孩點點頭，穿過他們三個人，逕自走到健身區旁的廚房、餐桌區準備茶水和餅乾。
「你早來快二十分鐘，我們就先簡單聊一下吧。」說完後，陳如來領著文雨晴，往房間正中央心理諮商場地上藍黑色沙發椅坐下，並坐在黑色長背椅心理師的位置上。
「中秋節跟小孩準備怎麼過呢？」陳如來預先知道文雨晴經常忘記身邊兒子的事情。看到她時，湧現一種奇特的情愫。
思念妻兒的他，對於記不起親人的憂滯、沉鬱，心有戚戚。陳如來直想，這個外表看起來似是不著跡象的文雨晴，反而更讓人抱持起熱切的憂心與疼惜。
「應該是在家裡看卡通吧！」
「來我們這裡烤肉，你覺得如何？」陳如來睜著大眼，像是希望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覆。
「哦？有這個榮幸嗎？」
「當然有，你還可以帶朋友來。」
「好啊。如果當天沒其他計畫的話。」
這時，方樂馨在文雨晴沙發椅旁的小靠桌上，擺上一個小盤子，上面擺了一些小點心和一杯熱茶。她跟文雨晴點點頭之後，招呼著她的孩子文力晏，一起跟著她，回到底邊她的位子上。
「自己平常會做點心嗎？」
「沒有呢。工作挺忙，不過，假日有時候會簡單料理一下。」
「你工作自己找的嗎？沒想繼續往舞蹈方向發展？」
「舞蹈已經生疏不少，五年之間，全沒正式演出，又得全職在家帶小孩。舞蹈教室各有山頭，工作機會少之又少。」
「看來你惦著過往的舞蹈生涯呢。工作咧，自己找的？」
「不是。前夫介紹的。」
「跟前夫關係維持得很好？」
「不，是我根本找不到工作。」
「在這個年代，不太可能吧。」
「連服務業都找不到，經常被回絕。她們說，我離開社會太久，不容易適應快節奏的職場生活。」
「你在前夫人脈裡的公司工作？」
「是的。其實，就是他的公司，基成保險公司。」
他的公司？陳如來想，文雨晴丈夫的職位可能不低，才會脫口而出關於「他的公司」的用語。
這間公司，掌握全球近七成保險金信託業務，以及六成以上的一般保險業務。各國公民都知道，這家公司由跨國集團成立，總部就設立在台灣。
公司的影響力，在各國相當於各政府的公營保險機構，可以左右各國的股票、匯市、退休、中央存保等公、民營金融市場。
基成保險公司，在各國擴大公民福利社會基幹的共同政策底氣方向之下，受到各國政府法制、公正機關的大力支持，非常具有商業與公共聲望。
「跟前夫還有感情嗎？」陳如來難得的政治意識卓然升起，像是在關注草地上偶現的輕煙一般。
「當然沒有...我...不得不委屈求全。」
「…那麼，業務繁忙嗎？」
「倒是不會，我的主要業務是保險信託，有固定分配的客戶。新保單爭取的工作，只占不到五分之一。收入還算是穩定。」
「你，要不要吃點盤上的小點，我自己做的。這是我們心診所的特產。大姆哥柑橘可頌。吃完後清香回甘，可以紓解一點緊張的情緒。聽過嗎？傳說中柑橘類香氣的威力。」
「哦。心理師您做的點心。」
「嘗嘗吧！我們想開始再開始。」陳如來從座椅站了起來，走到文雨晴身旁的桌子上，端起上面放著拇指大柑橘可頌小麵包的盤子，拿了一個，並將盤子往文雨晴眼前遞了過去。
文雨晴看心理師態度堅持，於是，取了一個，輕張小口、放了進去。
陳如來默然幾秒，直到看著文雨晴的眉梢、臉廓舒展開來，像是發現什麼新事物的百草神農一般，才說：「很特別吧。帶有焦香柑橘、麵粉、焦糖、淡鹽風味，有如烤著肉桂氣質甘草濃茶的颯實。軟彈、不膩，又有嚼勁，滿溢著成熟的童趣，是吧！」陳如來像是熟稔地介紹著自家產品般，氣勢登稜有力。
「呵呵。」文雨晴邊吃著東西，嘴角邊微微笑了開來。
「我在這個領域待了快六年。最快樂的就是這件事情。看我個案吃這個大姆哥柑橘可頌的表情。」陳如來得意地說。
文雨晴吃完之後，靜靜地，亮著無邪大眼，對陳如來比起半握拳、頂著大拇指的讚聲手勢。
「人跟人之間的情感，很多時候，是從分享好吃的東西開始。再來，就是分享一些趣味，然後，還有最深切的，分享內在的情感、思想。」
「請問您，平常只跟個案食物交流、趣味交流、情感、思想交流嗎？」
「當然有其他的活動啊？」
「舉例來聽聽。」
「讀書會、討論會、朋友聚餐…家人聚會、情人約會等都是啊。」
「你說謊。你沒有情人。」
「你怎麼知道？」
「情人約會至少擺第一個，家人聚會至少擺第二個。但是，聽起來，你甚至差點忘記，人應該要有情人這件事。」
「如果你說的是結婚對象。那確實沒有。」
「那就不算有情人。你所謂其他的，應該只能算是某種伴侶。」
「其實，我有些人選，只不過還在考慮。」陳如來有情人，他的妻女正是他的情人。不過，他不想透露更多，也不想進一步解釋，只想搪塞而過。
陳如來這八年以來，關於情感對象的飄忽未明簾幕，一下子，被一個自己希望多一點私心付出關懷的舞蹈家，全部拉拔而開，不留餘地；這在苦思妻兒下落的陳如來心裡，不像是一個秘密被人盜開，反倒像是一種作為基底自尊的一種信念，被淋上汽油，陰涼而透出一種鮮紅的危險氣韻。
「你，關心我的感情生活？」陳如來緩住胸臆的滯悶感，驚覺，文雨晴這個人有些他還不知道的心思。
「當然，我觀察了你快六年。你每年的十幾場演講，我都有去。雖然，還是有幾場沒到。我可以確定的是，你不像有情人的人。你的眼神，透露不出那份柔軟，跟我那個外遇的先生不一樣。另外，也未曾看過有你妹妹以外的人到場。」
不可能。陳如來心想。過去，他從未見過一個這麼美麗的女子，出現在他會場。他直想，要不是他每次演講現場，心眼因為某些因素而迷走，否則，就是這個女子騙人。
不禁，這讓他突然估量起一些心理學的效應。
除非，在某一種意識層次上，這個女子的意象，等同於心裡某些已有的建築，只是，這個建築跟對方長得並不一致，因此，覆蓋對方而過。
他想到一種可能。文雨晴這個人在意識世界，應該透出過某種類似於他妻女的意象。而如果是的話，那真的是一件值得關注的事情。
莫非，特別關心她，有了意外好報，這女子擁有關於他妻女的信息場？！
「你說得出，我最常穿的上衣顏色嗎？」陳如來想證明一下文雨晴的話。
「鵝黃色。情人的黃襯衫的鵝黃色。」
「好吧。相信你。只是，你為什麼關心我的感情生活？」
「我喜歡與人交流思想、意識、夢境，還有各種千奇百怪的想法。你是這方面的專家，人又長得帥。過去，感情觸礁時，我就希望認識你，直到現在單身了，當然，就想進一步跟你交往。」
「你跑來這裡，應該不只是為了追我吧？」陳如來突然覺得整個凝思的氣息走了調，直想把情境拉回可以參透他所關注事務的意識世界領域裡。「我們有更重大的問題要處理，不是？」
「你會漸漸知道，也許，這兩件事情是同一件呢？」文雨晴說完後，帶著一點笑容，又拿了一個大姆哥柑橘可頌，往嘴巴裡咬去。
陳如來比文雨晴大上十三歲，發現她這個個案，不僅性情展現上溫穩沉著，關於文句的使用，還帶著凌厲聲勢，另外，自己也禁不住對於妻女議題的聯想，對於文雨晴的態度，自然而然，就從憐香惜玉，演變成伺機而動的警醒。
即便，他初次在這八年多失去妻女的歲月裡，想要在與異性之間的互動情感狀態中，佔居主導性位置。
即便，這個位置的取得，像是為了另一個目的，或者是為了兩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情愫。
他的心中疑思乍現。一個清俐坦白的女孩，為什麼反而讓人感覺到神秘萬千？她一定知道他某些難以知道的事情。
據說，阿修羅現身人間時，不習慣文字的存在。只要出了太陽，祂就讓它變成陰雲密佈，只要下了大雨，祂就讓它變成陽光普照。就像是，祂希望每個字之間，不需要再有差異，可以以一貫之的那樣蠻橫一般。
久而久之，聽說，後來，人類，再也分不清楚，一時的天氣，到底是天界的神靈還是阿修羅造成。
只不過，此時此刻，曾幾何時，一直以來，心中有著文字透天觸地、橫跨阿修羅與天神界般意識穿透能力的陳如來，卻開始懷念起那段與妻女優游在各式文學演繹過程裡的純粹童貞之想。
那種不管誰是天神與阿修羅的專屬於人類的天地正氣凜然，一種即使知道世界有惡、有魔、有癡、有仇，還是千萬人吾往矣的上善若水，有如：澄澈是文字的本質，它應該只在閱讀與寫作之間，以及創造更美好的下一刻之間，不再需要去管其他的生死有無。
文雨晴心上有著難明的遺忘症狀，談起感情卻像是風生水起，像是一齣絕代喜劇就要上演…
那像是一行行一列列，鋪排在迷濛未來抑或此刻的某種關於妻女希望的火花之前，一黨透明如空氣，卻能感覺到水晶般亮痕之如雨般從天灑下的文字冰瑩感，侵襲著似乎早已焦熟、亟欲重生的死疊之靈。
文雨晴，可能會是那個擺脫佛家所說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之後，卻可一再重新當人的人！
她的淺白悠遠，讓陳如來像是閱聽了一直以來熟識的激昂電吉他獨奏樂句。
那種由先和弦起始，而以滑音，以致震音、懸盪音，速彈、點撥再致於泛音的高亢顛騰，一口氣串起他曾經在意過的歲月裡所讀過人間文本的暢達。
那讓陳如來興起一種一路以來貫徹任務心智的另一股大型衝動，而它足以撼醒一切寰宇六道生死。
一切只因為，陳如來私自以為，一個像是文雨晴這樣的人，出現在周遭那麼多次，他這個專心尋找他妻女影像的人，卻不曾有過印象，而且，能讀心的他，又知道文雨晴沒有說謊。
她真的可能是一個戰神一般的人，要讓他的意根訣行戰鬥世界，露出天光了。
文雨晴，撒下一片陽光的文字。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對陳如來而言，已經有了這般意義。
「你也許沒那麼喜歡我。」陳如來狀似保留，卻也期待般清悠地說了兩句像是無關緊要的話。
「你倒是有件事，讓我猶疑了...」
「哪件事。」
「中秋節找我烤肉這件事。」
這八年來，陳如來一直在期待一件事，就是每天早上，天空會出現一句，純粹黑壓壓或者白明明的字，告訴他妻女的下落。
文雨晴，也許，就是那句話。像文雨晴所說的一樣，這六年來，陳如來當心理師後，她早已無數次出現在演講場合裡，她應該就是這樣的那句話吧。
by 麻辣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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