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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沉蓓云算命一年以來,他後來稱為「意根訣行」所謂潛進現實內設層次意識世界的能力,靈活度、精細度,都大幅提升。
陳如來不太知道原因跟沉蓓云有沒有關聯。
如果,從陰陽道學來看,人的偶現命運交會,對於原本的宿命框架,本來就會因為不知名的相互註解過程而出現明顯轉變。
心理學對此,也有類似解釋。
比如說,這門學科,認為心靈與世界之間,存在著高度連續性,導致心靈意象,可能在人類的意識反映過程後,透出真實的道理—真相。
心靈這樣的事物,並非只在個人存在,也非孤絕於宇宙之中。在特定次元裡,心靈與世界彼此有所謂相互映射的聯繫存在。
這就是很多時候「同時性」誕生的原因:如諺語「說曹操,曹操到。」的例子。這正是由於某些人與人之間具體、無法言傳的關聯所引致。
心理學家榮格,把如此層次的意識行進框架,稱為「無意識」。在無意識中,人們會知道許多我們還無法指認卻已知道的事。
這樣的思維過程,稱為無思之思,或無意識的先驗知識。這樣的無思之思存在,表示有一個未知的知者存在我們身上。它是超越時空概念範疇而且能在各處同時存在的一個心靈面向,也就是所謂的「本我」。
心理學研修深入的陳如來,當然理解,幫人算命之後,他自身「本我」世界框架變遷的原因。只不過,相對於如此關於人類意識層次的拆分,他反而對於他人註解自身宿命框架而帶來的轉變,興起更多的信念與期望。
畢竟,自陰陽學來看。宿命如此屬性,比較著重在人們的具體聯繫。
他認為,心理學,最多,可能只讓他在無意識的抽象層次世界跟消失事件的遺緒意象交疊,然而,跟宿命概念有關的人間行動軌跡框架,或說宿命的因緣關係,卻反倒比較能將他連結到邏輯上所有能夠讓他逼近於妻兒目前所在位置的真實痕跡。
他在邏輯上,愈往能夠連結至他妻兒當下存在的努力,或說因緣,他愈可能接近他妻兒消失的事件遺跡。
陳如來強調事在人為而非抽象思考而已。
具體的行動過程是逼近目標的核心路徑,內設意識層次的挖掘、探索,終究只是確認目標時的具體作法—接近核心相關的人會是起點,探查他們的隱私、所私以確認是終點。
而算命這個方法,因為在陰陽學上,有以試探、接近他人之天機的意義,故而,隨而也有更容易以該天機連結至他人天機的意義。天機指的是,已知與部分的未知,而這樣的內涵,當然是陳如來在執行「意根訣行」時,更為重要的收穫。
這樣的方略,相當於比心理學接近表相意識層次的「意根訣行」狀態更往內裡意識的「意根訣行」狀態裡去。那是可以知道更多關於源頭事件的景地。
當然,有意識、有目標地估算他人天時、地利、人期,提供他人參考如此之事,在陰陽道學上,本來就也有當初陳如來與溫企生討論,具有均衡自身非常態現象,以連結天機槓桿另一天機而使其回復具常態意義形式之道理。
所以,究其實質,陳如來測想,自己的「意根訣行」變得如此活跳,與行動本體論變得更為強大,存有關聯。簡言之,從陰陽道學理解算命對他行動具有的意義與力量後,他更有信心了。
人行道上,燦黃燈火閃燃了小蛾灰翅,路過的行人,低頭探看漠然的叨絮路磚,像是沒有真正目的地般,悠悠然卻不發一語,前行,也拿著都市裡不曾發行過的導覽手冊,往一個大樓周遭水池裡由光害映射的亮光鯉魚頭奔去。
幾個夜晚裡啃食書頁後,遁逃至虛擬實境遊戲場放肆的高中男,在沒有聞到一絲水果氣息下,就往迎面而來,穿著低腰藍色丹寧褲、上胸白色短T,艷紅胸部矽膠奶圍,露出輕脂小腹的妙齡少女,展露情慾,用力咬著油膩不堪的水煎包,跟彼此支吾其詞著明天的籃球比賽。
公園裡,一隻等待主人遛行的短腿獵犬,望著小型花樣盆栽裡幾隻看起來黑透的瓢蟲發呆,汪汪叫了幾下,也讓幾片原本在眼前花圃水泥外圍上的幾片褐色如小指腹的乾葉,在飄倏的風裡翻轉,終於,打跌在狗兒眼眉上方,讓牠爆出了奇形的搔癢,往初來乍到,尋找人煙的鬼魅身上,不斷地磨蹭。
陳如來往一個迎面而來,一肩甩揹著背包,不斷用手機說著話的中年男子望了一眼,呢喃著「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1]。
倏地,陳如來頓時出現在一個圓桌會議現場的主席位子。周遭外圍,全是表情呆默的莫名人士。
「不可能。」中年男子望向陳如來。
「什麼不可能?」陳如來凝神,邊望著中年男子,邊聯想著妻兒消失的事。
「沒有人可以把被擊碎的鑽石,拼回原狀。」
「你怎麼知道這世界真正的形貌。頂多,你只能關照身邊事務,不是嗎?也許,有人有時光回溯器,可以復原碎鑽石?!」
「不,我知道,即使有時光回溯器,也無法復原碎鑽石。因為,碎毀跟完整的鑽石,被量測到的質、量,毫無差別。這樣的毫無差別,讓時光回溯器,產生不了作用。」
「所以,如果有差別,時光回溯器就有效果。嗯。那我知道,要用燒的對不對,要讓質量出現變化。」
「是啊。不然,他們就會發現我偷了款項。就隱藏不住了。」
「嗯。好啊!那我祝你成功。」
回到現實界。陳如來見中年男子依然拿著手機說話,快步從他身邊走過。
他的內設意識層次與我遭遇問題的真實關聯,在於「能否回復」的議題,而且,是跟相當重要的「奢侈品」有關。陳如來忖度起「意根訣行」的體會。
我不害怕妻兒喪生,我只在乎能否為他們做點什麼。在沒有人能夠告訴我他們怎麼消失的狀況下,只有我,還會在乎這個問題。在乎是否因為我沒有緊追他們的蹤跡,而因此讓他們多受一點苦。
飛逝的時光,難道不是奢侈品?
我難道不知道,時光如此被這世界某種陰毒擊碎之後,再也無法回復?
只是,我對太太、孩子的愛,不可能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心裡,留過一種光影的存在。所以,我有機會看到他們。即使,我是透過他人的靈魂,他人的慾望也好。
過了一條馬路,陳如來移動到一座百貨公司的報時大鐘之下。
窸窣的紙袋,攜帶著美食區的檸檬草香,散溢至為了離開香水和麻糬而憤怒的男子手上,讓牽連在心的妻子,不再對自己的子女開懷大笑,轉而與對街停車場裡的泊車小弟,用眼神交代失卻的初戀點心,早已順著碰碰車的磁力地板,被捲進一場挖土機開鑿金礦的破土大典裡。
天橋上飛梭而過的紅色車燈,像是嬰兒的眼睛,半開半合,透出秘密卻詭異的鬼悚氛圍,使得拿了一個白色小型瓷碗的流浪漢,有一餐石油礦藏流淌而出的熱湯,裡頭有著迷你版的千元大鈔,幾個金幣,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芋圓的枕頭,讓邊跑邊追打頭上天使的一個孩子,跌到成績落後的噩夢裡。
陳如來望著大鐘之下,拿著一把單調深藍色吉他,對著麥克風唱歌的男子,呢喃著「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他再度進入「意根訣行」狀態。
頓時,幾道有如大型卡車般粗大直徑的光束,在陳如來的周遭,以高低不同、方向不同的照耀方式,列展在現場土地踩踏有著木頭悶頹聲響,卻有將近五、六本書,如三層樓高,以立開張頁的方式,呈現出其中一頁各別載乘一位吉他歌手的現場。
「你,怎麼在書裡?」陳如來心中難掩情境生疏的激動。他對其中一本書頁中,作勢唱著歌的人,發出了疑問。
「為了唱給我的愛人聽。他們就在書裡,我身體裡。」男子說。
「不可能。你是你。他們只會是他們。何況,他們是字,不是你的愛人。」陳如來嚴肅地試探著,他直想參透更多有關他妻兒蹤影之事。
「你看到的不是字,那是我的歌聲,還有我的吉他聲。」
「那你的聲音,豈不就是你的愛人。」
「你懂得欣賞了。」
「呵呵,也許吧。」
回到現實界。陳如來見彈著吉他的歌手男子,正滿臉笑容地,接過一個小女孩手上的一支紅玫瑰,邊跟她招呼,邊跟現場說著話。
陳如來的盤思再度展開:
聲波,原本就是一種能量。文字,像是某個人的聲波。拿著妻子與孩子所撰繪的字或畫,我當然也能「聽」得到她們的心念。只是,如果是我呢?我在一張紙上,寫上我思念她們的話,他們聽得到嗎?
或者說,他們因為能夠感覺得到那些字,所以,能夠跟我聯繫上嗎?
透過文字,連結至人類的心靈世界。我做過這樣的事情,問題是沒有效果呀!
我的「意根訣行」,並不能單獨潛進純粹的文字、繪話、影像世界,而只是一種世界的概括。
雖然,我知道,文字路徑,因為數量緣故,更有機會為我開闢相對於現在狀況更大、更廣,探測妻兒們蹤跡的路,但一切還必須漸進發展,才有機會成功。
有些人,或許以為這是天方夜譚,但我清楚地知道不是。就與人相關這件事,文字是人類純粹意念世界有關的事物,而且,相對於其他真實存在,它們還是超越更久遠時空的事物。
「意根訣行」由人的心念發動,它還是有與發動者切身相關者有關的焦點,並非無邊際的超時空宇宙。以文字為核心展開的「意根訣行」,可能勾勒出明確的問題意識焦點—甚至,直接幫我找到消失的妻兒。
另外,我今天也有一個體會,也許,更關鍵的事情是,我必須思考一種不是單只潛進內設意識層次世界的行動。
我也該像那名真實世界彈吉他、唱歌的男子一樣,思考一種可以發出聲音,真的發出聲音,甚至,製造出影像,創造出某一種宇宙,讓自己愛人聽見自己、看見自己、擁抱自己的方法。
有沒有可能?我不知道。但我讀取這個世界,潛進這個世界的內裡,已經快六年。我還是讀不到我妻兒的蹤影。我,真的有點苦。
秋天裡的風,在光害滿佈,星星完全消失的河堤上,陳如來發現空氣裡,有一種細細的冰針在臉上插刺著。
一開始是臉,接著是額、頸部,然後是軀幹,最後,是冰冷起來的四肢。
他以為,經過這六年,他更懂得這世界一些什麼而更有經驗找到妻兒,但是,其實,靈魂已經發冷一陣子。
有時候,甚至,他因為估量著事物的不同質感、意象而在半恍惚狀態陷入夢鄉時,他也能感覺到,連死神也憐憫他,願意在他不知覺的狀況下,就把他帶走,以免一直分不清楚他身子究竟是冷掉已久,還是依然活著。
望著面前一個女孩走過。陳如來腦中望見一個揹著吉他的男孩,大聲笑著。
望著面前一個男子走過。陳如來腦中望見一位穿著俐落套裝、網襪,像是大學生的清秀女孩。
望著面前一對老夫妻經過。陳如來腦中望見一個坐在嬰兒車裡的小孩,抓著一支黃色玉米猛啃。
一如往常,當陳如來想看見人們內設意識層次聯想的事物時,影像就會現形於腦海,而且,這狀況已經很久了。
除此之外,對於一些箱子、房屋裡有什麼人事物的問題,他也是一望便知。只是,腦中望見的與真實形貌有些不同罷了。
河堤上,人來人往。很多人正望著天空四、五塊被稱為「光載霓」的東西。
它們每一朵,應該有一座四百公尺跑道的操場那麼大,高懸在遠方的暗夜天色裡,發散著微微的黃色光芒。像是科技造出的立體光雲,感覺起來像是一片大型雲朵。
而且,裡面因為有為數眾多、遠看像是迷你白色火星般的東西,在其中閃竄。整體看起來就像是一種亮麗的煙火雲。
「第一次來?」一位陳如來身邊的中年男子找他搭話。
「這麼多人來這裡看,真的都知道這是什麼嗎?」陳如來說。
「政府到現在還沒公告。說還在跟異星人協調。」男子像是有點不滿。
「我以前也看過。」陳如來望著那名中年男子。
「不可能吧!這今年才在世界各地出現耶。」
「真的。」
「在哪裡?」
「青少年扶助中心。夜晚的時候。」
by 麻辣起子
[1] 南北朝: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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