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點陣圖影像.bmp

*版權所有,翻印必究。*

人的眼睛是為了讓現象在成就意義之前,先將其光轉化,使其進入人腦,並得以在後續化為思緒。人的手臂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提抱幼兒,並且在需要跟野獸對戰前,製造武器,用以綿延壯大物種。

當我們談到手臂、眼睛時,可以從它們一般特性裡,識別它的特定機能,但如果提到它們的意義,因為,有百千萬種,所以,並沒有最終的絕對定義。

比如說,眼睛的機能,可以具有挑逗異性,或者激怒猴子的工具性意義;手臂可以具有烹煮美食,還能有擊打罪犯的社群性意義。除此之外,它們也可以因為所處不同情境,產出千奇百怪的他類可能。

任何人事物的意義,對陳如來而言,跟上述眼睛、手臂的例子一樣,無法憑空得來,都必須探索、辨認、證明之後,才能夠尋找得到。他太太、孩子的失蹤,對他而言,正是這樣的事物。他必須確認他們消失的精確意義。

七年多以前,陳如來妻兒的消失現場,沒有人可以確定,是否觀察到具體過程。可能根本沒有目擊者。

另外,翻查過無數警政調查報告,他也不曾發現有相關的人體遺留證據。而且,意外的發生,還只在短短不到三秒之間,難有線索。

煉獄,聽說對死後惡人最大的考驗,就是烈火燒心。

陳如來還沒死,也沒真正做過什麼壞事情。但他知道,這種類似於烈火燒心的撒旦亟索,七年多以來,日日夜夜地催逼著他那焰火早已四處爆燃的世界裡一顆冰冷殘酷的心,反向絞鎖他生活的一切而疼痛不已。

如果,他不想起這件事,別人無法從笑容裡看出他的苦悶。沒有人跟他提起,他也還可以跟人開心地閒話家常。

不過,如果,身邊一沒有人,一下子,他就可能落入那火焰裡拒絕融化的冰塊般嚴厲,阻擋住任何可能穿越他心神,擊退任何可能閱讀他心思的上一刻懷想。甚至,還因此,即使身邊最親近的人還在,他也忘記了。

雖然,經常參與諮評會、讀書會、演講會,也透過各種類型的活動與人互動,或者以特殊的研修方式,跟天地萬象對話。但他始終沒有改變過他心裡單只一人的心理狀態。這點,連他妹樂馨都知道。

有一次樂馨問他說:「哥,嫂子有沒有什麼你不認識的朋友?」結果,他回了一句:「嫂子是誰?」

原來是,陳如來打從心底就不想他妹妹介入他念茲在茲的消失事件調查,也早已完全異化自己與妹妹樂馨之間的親情互動方式。

封存的心靈與伺機而動的機警狀態,被他視為備戰與出擊的日常剛硬碉堡。

陳如來與世界展開大量的對話,正是為了讓這樣的苦悶景地能有個石破天驚的可能。

他希望在別人的話裡尋找世界的缺口。他希望在別人的故事裡發現自己故事的痕跡。他期許在別人的心情裡找到難以窺見的世界私處。他還要待在別人的理念裡確認人類的意識漩渦。

他不怕自己的超能,讓他陷於任何形式、意義的缺口、痕跡、私處、還有漩渦。

尤其,當他知道,他的超能能夠讓他窺知世界內設的意識層次機密,並且進入人們意識交流所構建的特定心靈脈絡,讓不被知覺時空裡潛藏的事件,被赤裸地透過蛛絲馬跡剖白出來。

而為了這一切企望確認他太太、孩子消失精確意義的努力,當然,他除了專注以外,還是只能專注。

早幾年前,陳如來在一份人類演化報告裡發現:

人類在四百至五百萬年前的腦容量是450毫升。兩百萬年前變成900毫升,十萬年前1400毫升,體型則是兩百萬年前開始就不再有變化。

從腦容量450毫升起計,演化至腦容量一倍以上先花了兩百萬年。可想而知,這兩百萬年,人類似乎需要動到不少腦袋。

後續再過兩百萬年,看來,需要動腦的層次比較沒那麼複雜,就增加幅度而言,比上個兩百萬年的比率少去一些,只增加為原先的一點五倍左右。

不過,可以想見,腦容量增加的四百萬年以來,地球的人類活動需要使用的腦袋,愈來愈大。

只有腦袋愈來愈大的人類才能活下來,而不是不以腦為計的身材體型。直言之,就人類物種族群而論,腦部是進化並壯大的關鍵,而不是體材、蠻力、獸性。

陳如來看到這樣的人類演進資料,心情相當振奮。

他很好奇,什麼樣的地球環境,需要動用到更多腦袋?

可想而知,首先,可能跟複雜的環境有關,不過,其次,大部分會跟人類的文化傳承有關。

只有思想需要比手腳、身體的動作,更需要精細、複雜、疊複的記憶、辨認、推理、應用機巧,也就是需要動用大量大腦皮質的電訊、激素反映與轉化過程。

只不過,人類學、考古學家,很少研究調查原始人類的文化傳遞現象。

但至少,對於陳如來而言,這則訊息已經透露這樣的意義:

在無法確知的歲月時空區段裡,人類發生過不少與我們後來人類思考、文化,甚至語言傳承有關的重要事件,而且,這些事件是與演化有關。

就宏觀的人類演進規模而言,人類很多跟環境、人際、文化、語言有關的真實力量、意義、因果,並沒有完全被後來的人類理解並定位清楚。

跟環境、人際、文化,以至於語言、文字有關的事情,存在很多內設意識層次的黑洞。

而那個黑洞,正是我們在艱難狀況下,無法確認事情走向、過去、當下意義,卻還有機會從語言、文字世界找出事情緣由的關鍵破口。

他做出了一個關於人類大腦的模擬:

四百萬年前,人類為了生存,已經形成粗淺的文化傳遞現象,促進大腦皮質的快速增長,所以,兩百萬年前,腦容量增加了一倍。後續,又因為大腦皮質與文化傳遞現象的正向加強關係,人類逐漸發展出基本的語言型態,故而,腦容量再度發展,直至原先的一點五倍。

陳如來測想,據說文字在一萬年以內形成,但人類語言的歷史很早就出現:

就宏觀角度來看,人腦的演進,最主要的原因應該和語言的知覺反應神經、激素的成長機制,也就是皮質的發達、大小有關。而自此而論,很顯然,從四百萬年前的原始人類到十萬年前較近代人類之間,一定潛藏著一段未被揭開的大型語言事件。而且,事件是跟生存的脈絡(情境、環境、人際)有關。

試想一種情況,如今因為氣候災變、能源危機以及隕石爆擊事件,造成人類科技停擺、能源耗盡、自然短缺,以至於大量的知識水平,無法被保存下來;因而,所有人類重新過起原始的農耕狩獵生活,而且,甚至資源、知識沒有起色,讓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將近兩萬多年。

這兩萬多年,人類過的生活可能跟原始人類相當接近,但卻有著相當大的腦容量。如果資料不夠多,很顯然,我們也無法斷定,如我們現在的人,為什麼需要這麼大的腦袋。但對於我們當代而言,我們至少可以回答:因為,人類有豐富的語言、文化、藝術以及各式的人際交往系統、科技系統、教育系統、商業系統;它們需要很大的腦容量。

而正是這樣的角度,陳如來更是確定「原始人類至現代人之間發生過演化規模的語言事件」這件事情。

此些語言事件,如前所言,跟演化相關;也就是將與具體真實層次的生活、生存脈絡有關。

陳如來確認,只要能夠盡諸一切語言、文字上的努力搭配超能,必然也可以發現,真實層次世界中,跟太太、孩子有關,尚未被知覺、發覺的詭異事件脈絡。

住在城市裡,通聯卡和手機出了問題,就可能讓焦躁隨著職場的碎玻璃,從電腦螢幕裡砸了出來。

人們雖然想躲,躲到周末裡的山腰上喝茶。一連串的寒暄問暖,有時還是會讓人身上帶的瓶水,默默遲疑起來。

聰明的人,正是因為這樣,假日時,反而只待在家裡,就像是住在山上,看著壯闊的山巒一般,能讓心境沁涼爽朗。

幾年前,陳如來本來想將哈德遜灣診聊所,搬到周遭一處半山腰的平房裡,不過,因為所得收入不足,就被行政區域的監管單位打了回票。

原本每兩周一次的區內旅行,後來也縮減到一個月一次。政府要求往返旅宿者,提供行程和拜訪單位的往返電子郵件,是陳如來變得意興闌珊的原因。

為了看一場期待已久的電影,就必須跨區域移動。原因無他,陳如來所處的行政區商業推播系統裡,市場調查後,發現他的區域沒有人想看這部電影。

而另外,他本來想提早轉業、做些打算,不過,政府竟然對他發出轉業禁制令,宣稱知悉過多民眾心理隱私,必須有停休期間,才能轉業。

而也就因為這樣,陳如來一個人在這個社會裡,像是上不了山,也待不到自己家裡的人一樣,孤寥也漸漸失去與文字以外世界的熱心與熱情。

雄魚的斑斕,可以吸引雌性。覓食過程裡,什麼樣的同伴色彩,卻都比不上水裡小昆蟲。有時候,還因為飢餓,相互咬嚼而亡。

孔雀魚就是這樣。牠們很難不是群居動物。

不管是鰓對於水的酸鹼值、含氧量,孔雀魚們很少不是透過彼此分工來監測。就連對食物的敏感度也一樣,眼底的浮游物在彼此夥伴間,分而開離,感受上,卻像是一大坨塊待在特定地點等待親吻一樣。

牠們的智慧,大部分是跟水流、水質還有周遭水裡的小蟲、魚卵、植渣、果物、葉蕾等混在一起。

看起來像是作為魚的關係,但實際上,牠們是很小的魚,一不小心就被吃掉,或者,就被水流給沖走了。

陳如來,妻兒在的那幾年,他常常覺得所有人都像是孔雀魚。

相對政府涉入民間行動層次的頻繁、深入,人們抗衡的力量渠道也在消失。

而直至當年為止,深居簡出的他,也明確感覺到政府的苛政。只不過,他不再覺得像是孔雀魚。眼底划促而過的所有政府對於人民展開箝制的繁文縟節,完全干擾不了他堅定的意念。

他目標很清楚,他必須找到妻子和女兒。而且,他還知道,為了完成這個任務,盡其所能,他要成為造物者這樣的角色。妻兒在時,他日漸害怕的政府,不再帶給他存活的壓迫感。他少顧忌了。

一隻受到天敵侵擾,失去伴侶與孩子的孔雀魚,擺搖著大帆迷幻卻受損的尾翼,順著湍急的河流捲進下游,聞了一下淡淡的鹹海腥,往下鑽至一隻海龜旁,「噗」一聲,連同海草被吞到海龜身體裡去。

海水瞬間凍凝,海龜與海水失了動靜,一隻海水融構的蜥蜴上了岸,越過一顆海邊的礁岩後,就化成了一隻鳥,飛往遠方的樹林上空,跟飄零的雨、雪、冰雹,閃電、彩虹混交合一,形成瑩黃色的光,融進整個天地

只不過,就在陳如來研修將近滿五年的時刻裡,奇形獸現身了。

除了溫企升給他的建議之外,他展開了一連串的思量:

嬰兒誕生在世界上,有身體,還有可飽滿的心靈。那是因為有相對者存在,那是因為有等待接觸、互動的其他人存在。

所有的文本裡都有潛藏的角色關係。從力量來看,我相當於奇形獸的嬰兒,牠是那個填飽我肚子和心神的人,牠也是那個像是我在超能狀況下,等待接觸、互動的人。

只不過,意識層次,絕對的相對,必然也有相對時,就再也不可能會有絕對。

換言之,奇形獸,也可能是我的嬰兒。因為,我的行動,可以讓牠出現,也可以讓牠消失,還可以讓牠跟我一起吃掉一路以來曾經造成人類危害的異星形擬人。

如果,沒有人,上帝是孤單的。當上帝孤單,就不是神了。因此,某種意義而言,人的存在跟神的存在的本體論內涵,絕對有相互疊合之處,那麼,在特定的意識軌道之下,人,可以是造物者,可能就是上帝。

奇形獸的由來雖然無法確知,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最高,牠是一切的造物者,最小,牠只是因我而生的特殊嬰兒,等待著我給牠成長與認識的機會。

只要,不是第三種可能就好。

我、奇形獸、人類、異星形擬人,不能是真正造物者等待入食的盤中飧,否則,我再怎麼掌握規則,都不可能主宰這場我與奇形獸的爭鬥了。最糟糕的就是這種文本。

關於虛假世界的問題,關於虛構的虛構者虛構了真實世界的問題。如果,遇到這種問題,那我想,就得重新盤整所有的辦法來應對。因為,這種偽詐的偽詐世界,除了透過戲遊的方式,是不可能出得了文本的。

我想,針對奇形獸,最保險的做法,就是終止真實世界中以文意進行瞬間移動的嘗試,阻斷牠出現的理由。另外,就是真的去找人算命。先把可以安排的準備好。

至於,尋找助理的部分,可以暫時告緩,畢竟,要跟我一起調查消失事件,我得評估很多條件。

陳如來的文字超能,剛開始出現前後,家裡養的六隻烏龜,其中五隻,像是有心電感應一般,兩隻在磚頭上,另外三隻,各別將前臂前扣紅磚方向,共五隻,周繞排列成櫻花五瓣隊形。

八、櫻花五瓣隊形

那時候,陳如來好開心。因為,他剛剛正思念起跟妻子、女兒到日本旅行的過往,他的心神,被烏龜讀到了。

而現在,理清了奇形獸與自己的最糟與最好關聯之後,心情稍微沒有那麼緊繃。陳如來就跟當年看到烏龜排成櫻花隊形一般,有一種釋然的感受。

只不過,有一件事情,還掛在心上。就是他昨天殺了一個人。

捷運上,想著,想著,他已經睡著了。

by 麻辣起子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麻辣起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