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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跟妳交上朋友，很奇怪嗎？」陳如來不自覺納悶起來。
「從我對你的了解來看，你大概是同情我聽起來特別嚴重的症狀。你同情我，是不是？這跟我的打算不合，不是那麼合我的意。」
「跟人交朋友，某些考量存在是正常的。關心、關懷是人之常情，通常不一定源於同情，很可能是對方有他在意或者喜歡的特質。」
「你喜歡我的外表，還是？」
「應該說你的氣質吧。你精神奕奕、穩如泰山，外在又像一個專注於念思的青春學子。應該是一個有深度、有想法，也很會管理自己的美麗女孩。而且，你一個人帶孩子，不是嗎？」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男人會因為同情跟一個女孩子交往嗎？」
「愛情不愛情，跟人生哲學的意向有關，跟人們所傾向承擔的事務性質也有關聯。男人可能因同情跟一個女孩子交往，但是，感情能夠持續，同情絕對不是關鍵。愛情的前提是相互需要，單只一方付出，成就不了愛情。」
「這樣聽起來，即使你因為同情，找我去烤肉，我也應該欣然同意。」
「如果，你想這麼認為的話。」
「聽來不太像是如此。我現在感覺到，你喜歡我。」
「這是很主要的原因。除了愛情以外，男人與女人之間，其實，還有其他可能。」陳如來明白地表露自己邀約的心思，像是先劃定某些交往的分際般。
「我烤肉一定帶我孩子、朋友一起來參加。但你這句除了愛情以外，也許，以後得改掉…」
「初次見面，本來就不適合跟個案有愛情的允諾吧。」陳如來知道，明確的拒絕，有時候反而促成對方下一刻的積極，技巧性的阻卻，反而可以表露自己心不在此的輕悠。
「呵呵。」文雨晴咯咯地笑了起來。「看來我是找對人了。」
「好啊。現在，對烤肉的事情釋懷了，一切就緒。我們也開始吧！」
「有時候，我會忘記身邊有力晏，我的兒子。當然，不是在出遊時候而已，連在家裡也發生過。大腦已經在國內卓有聲望的醫院裡檢查過，健康沒有問題。」
「曾經有醫師跟你提過，這可能是心理性疾症？」
「確實如此，所以，法院聽從醫師的看法，才會要我來這裡報到。」
「遺忘重要的親人，通常跟安全意識有關。如果，你人生中，曾經發生過某些與生命安全有關的事件，而且，該事件對你的身心安定度造成嚴重衝擊，那麼，它有機會讓你忘記親人。心理學上，稱做『安全疊覆崩潰』。只不過，一般而言，它必須有相關的促發事件發生，也就是安全危急事件才有可能。」
「聽起來不太合理，人在有安全問題時，應該掛念親人吧？」
「人在生死關頭之後會掛念親人。但是，在生死關頭，卻可能連自己的命也不知道怎麼救援。」
「忘記了自己，於是，也忘記了兒子。」
「有這個可能性。」
「你過去，是不是發生過危險的緊急事件，而你卻束手無策。」
「除了遺忘兒子這件事情以外，我和周遭親友，沒發生過什麼危險事件。」
「聽起來，你不是典型的安全疊覆崩潰徵狀。畢竟，遺忘當時，並沒有安全關聯事件。那麼，我想，我們從你重視的事情，開始談起。重視的事情發生變化，很可能也會引發心理特定症狀。可以告訴我，你人生中最喜歡的事情，還有最厭惡的事情嗎？」
「嗯。」文雨晴聽完問題之後，額頭輕揚，像想起什麼事情般，表情耐人尋味。「最喜歡的事，應該是大四畢業那一年，我在國家表演廳獨舞後，現場所感受到的熱情與支持。這件事，到現在仍難以忘懷…」說完後，文雨晴的面容卻頓時浮現一絲淒迷，欲言又止。
「那麼，最厭惡的事情呢？」
「應該是我前夫的酒味吧。」
「不是他的人？」陳如來帶著戲謔般試探著。
「他的人首當其衝，其中又以他的酒味和女人香水味的混雜，更令人作嘔。」
「你們的感情，怎麼變質的呢？」
「他外遇之後，我的心就再也不在他身上了。」
「多久以前。」
「快五年前，我兒子剛出生。那時候，他獻上不少殷勤。不過，有一次，我請褓姆帶著孩子，我到朋友家去玩，回家裡之後，卻看到他和他愛人，兩個人裸著身體交纏在一起。」
「聽起來，他完全不介意你發現。」
「我跟他說，我要跟他離婚。他說，我贍養費不一定拿得到，不如，我乖乖幫他帶孩子，一方面自己經濟有著落，孩子也有比較好的物質生活。生活上，不相干涉就好。」
「嗯。你愛過他這個男人嗎？」
「愛才會跟他結婚的。只不過，像你曾經在演講場所提過，人的感情，堅實與否，跟人們彼此對於雙方愛情的預設立場有關。一旦立場翻了盤，怎麼樣也無法挽救，過往一下子就變成雲煙。」
「確實如此，所以，你們正式離婚，應該有導火線吧？」
「他要把我的孩子，送去寄宿學校。而且，還是他情人和一些奇怪的朋友指定的一間學校。」
「咦，哪一間？」
「風信子幼兒園。」
「沒聽過。妳的先生在公司的職位很高嗎？如果很高，不太可能送到名不見經傳的學校吧？」
「我去看過那間學校。地點很隱密，在森林裡。」
「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園長是藍星文明總理文國陞。這裡的孩子，稱呼文國陞為『父親』。」
「封閉式的教育系統。可不可以這麼說？」
「是的。我不要孩子的教育，受制於那種僵化的封閉中心影響。我希望，他只需要，他是我的孩子還有他自己就好。」文雨晴的情緒急切起來。
「不過，看來，他也重視你的意見，特別請你去園區裡看一下。」
「不，他做好準備。他要奪走力晏。」
「怎麼說？」
「如果我拒絕，他就要跟我離婚，而且，不惜讓我什麼贍養費都拿不到。」
「不過，依照你們的狀況來看，法院不太可能將撫養權判給男方才是。他為什麼同意跟你離婚？」
「也許，他知道，孩子不會不認他這個爸爸。也或許，他有其他的如意算盤，例如，如果我生病了，我沒有經濟能力，終究還是需要仰賴他。」
「他愛你的孩子嗎？」
「就一個父親而言，他並沒有什麼不同。除了要力晏去風信子幼兒園以外。」
「這件事情，給你過安全上的疑慮嗎？」
「它給我不安。終究，我選擇主動掌握，因此，沒有引發對於孩子人身安全的更多擔憂，但是，對於我先生的恐懼與害怕卻與日俱增。」
「一個你曾經愛過的人，卻可能因為親近你孩子的便利與容易，可能成為侵害你孩子的人。這樣的不安全感，應該比明確的危險，更讓人無所適從，而且，防不勝防。」
「嗯。聽你這麼說，讓我想掉淚了。為了給自己打氣、加油，你的書還有很多心理學的書，我翻了又翻，卻怎麼樣也講不出自己遇到的疑難。原來，心裡有負擔時，人的理智真的可能陷入迷茫。」文雨晴放在交叉雙腿上的手，像是要握著某個東西般，交疊了起來。
「對你先生的恐懼與害怕，雖然，跟你孩子的處境息息相關，我不認為，跟你的遺忘症有關。」陳如來眼睛炯炯有神像發現一件重要的事情一般。「面對這個問題，你理性地尋找心理學書籍做為參考，而不是一味擔心或焦慮。直面困境的人，通常會有壓力問題，但不會有相對性的心理疾患。畢竟，心理即便有些輕微徵狀，並不會被自己迴避掉或掩飾起來。」
「是啊。只是，沒你想像中，那麼容易就是…」文雨晴心情激動起來，帶著一絲哽咽。「我得在我會出現的任何地方，黏上我兒子有關的照片和紙條，工作上，還得為手機設定每三小時提醒我有孩子的鬧鈴。感覺很讓人喪氣的。」
「你有朋友嗎？」
「有一個好朋友。」
「現在，你多了一個了。」陳如來定睛凝神地望著文雨晴。「試著接納真誠的關心，你的心，可以感覺更自由，也燃起更大的信心。」
「心理師。我沒你那麼樂觀。如果是我的心真的出了什麼難以醫治的疾患，我希望的不是我的心更自由。而是人們真的能夠幫上我什麼忙…」文雨晴望著陳如來，眼神含情脈脈、卻又帶點無助，而且，欲言又止般。「那才真的是令我感到安心，能夠不再為我的遺忘傷心或憂慮的事物。」
「比如說什麼樣的幫忙呢？」陳如來表情肅穆，眼神流露真切。
「讓我擁有一個願意愛我還有我孩子的人，而且，彼此廝守終身。」文雨晴像是為了某人朗讀一般，精神亢昂，但也帶著內斂的謙蓄。
「這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陳如來流露一股自信與堅定。「只不過，我想告訴你。朋友也做得到夫妻間做得到的事情。」
「朋友。」
「是的。朋友。像是我。只不過，我不能跟你常相廝守而已。」
「我不懂。心理師，你為什麼做這麼輕率的承諾，大人說話要負責任的。」
「原因只有一個，你深深愛你的孩子，用心良苦，而且願意以身相許來完成。如果我有孩子，我會跟你一樣。」陳如來希望對方能夠合於情理地，接受他直白的情意表露，雖然，他主要確實因為同情，以及對於文雨晴這個媽媽的好感、關於妻女的其他綜合考量。「差別只在於，我是個男的，另外，如果我是女人，可能也不容易像你一樣漂亮。」
「如果，這個朋友，遇到比我過得更悲慘的人，是不是也得伸手幫忙。我這邊因此就再也沒了著落呢？」
「先報到的，有優先權。」陳如來翹起一邊眉梢，像是有點俏皮般。
「你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但也不像是對我有興趣，不過，知道的人，一定會說，你在追求我。」
「我們的交往有前提，是在有距離之下互動。而這反而可以細水長流。愛情，有時候，讓人太過激動而不顧一切，對於孩子而言，反而不是保障，你不覺得嗎？」
「好像應該相信你。…那說定了，我們是好朋友。雖然，一個沒愛上我這個女人的朋友，輕口說，願意幫忙我照顧孩子，畢竟，還是太不可思議，也讓人沒有安全感。」文雨晴蹙著眉，浮現孩童般苦惱的神情。「但是，我發現你喜歡我的外型，也喜歡我的個性，所以，我也不是全無籌碼。那就不妨這麼辦吧。」
「真需要幫忙，撥個電話給我就行。」陳如來不是第一次對於初見的朋友就如此推心置腹，過去，在軟體公司工作時，面對一些客戶時也是如此。
他有一種哲學。當對方在不尋常的層次上亟欲需要你，對一個人而言，最好的投資，不是婉拒對方，而是滿足對方的需求，成功獲取人生境界形式的人情。
畢竟，人情，不是用來還而已，多半時候，它可以表徵人生價值投注的重大意義，比如說，它如果能讓你擁有一個理想的朋友，那更需要這樣的過程來論證與延續了。
「雖然，心情有一點小小的沮喪，你不準備跟我一見鍾情…」文雨晴輕輕用袖口，撫觸了一下婆娑的淚眼。「不過，你的關心，真的給我很大的安慰。或許，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後盾…」。
「也很開心，你喜歡我這個朋友。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得來找你可能失去的東西，如此，才能洞察什麼樣的內在黑洞讓你的遺忘症形成。」
「我這種遺忘症有病名嗎？」
「你的不是由安全疊覆崩潰造成，所以，不能說有精確病名。只不過，從症狀來看，確實是所謂的『間歇性毋要症』。也就是偶發性，將要事遺忘的病症。」
by 麻辣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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