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強的動向研究所

*版權所有，翻印必究。*

第二桌：五人

「如果可能的話，我還真希望，台灣這個地方，不要成為藍星文明特別統領總部所處的行政區域。」一位下巴留著鬍髭，一頭清朗的短旁分頭男性議員流露一絲無奈。「現在死了個議員，真心希望政府不要以大查案為由，搞得大家雞飛狗跳。」

「不是只有你能理解這種無奈。幾乎，我們全台灣的人都是這麼想。現在的一堆公務計畫，很多跟管制人民的行動有關。每次台灣人出訪世界各地，經常被外國人誤解為全球管制的肇因。他們還以為台灣人不循規蹈矩，統領總部才需要對全球立下這麼多管制規定。近幾年，這一切，讓台灣的整體形象變差，經貿活動受到相當大的衝擊。」一位女性議員，架著一副藍綠色鏡框，認真地凝望著現場幾位同事。

「你們也不能說，台灣沒有享受到更好的國民待遇呀。現在，有一些缺點，不過，說實在，如果人民循規蹈矩，這些管制也不過是稍嫌麻煩的繁文縟節而已。現在的環境，讓身處其中的國民擁有不少好處。比如說，至少，非就業人口的政府給付，就相當於基本薪資的六成。」一位年輕、看起來相當有幹勁的男性議員，覺得管制不會是幸福太大的問題。「…孩童至12歲，有固定的學雜費、餐費的自由支用額。住屋保證政策，更是讓每一個人都有安身立命之所。看護系統，補助與人力並進，讓人了無牽掛。高等教育也已經全額免費。這樣的國家福利！我們不能說這些年來沒有大幅進步吧？」

一位有著蓬鬆短髮，面容雋朗的清壯男性，輕輕搖搖頭後說：「對於自由權利的限制，通常是政府侵害人民生命的序曲。翁承均議員，你不了解。當政府用福利交換人民的自由，人民毫無意見時，那就形同把自己的身心靈一起交付給撒旦了。那絕對有去無回！」

「李進賢議員，我承認，我們是得要回那些細瑣的權利細項。不過，政府的政策也強調整體性。我們不能完全不顧及他們的管制需要吧！」翁承均被指名道姓後，像是要捍衛自己的自尊般，捍衛起政府的施政來。

「台灣近一百年，具有多重世界文明匯流焦點的重大意義。它是二戰後的海陸文明交集核心，另外，也是過往美蘇冷戰體系結構交會要塞，再者，它也是近100年全球產業替代過程中，全面走向科技年代後，執掌全球產業轉型浪潮、領航關鍵科技產業的主要國家，還是全球位居全球前三十大經貿國之中位數國家。」李進賢議員表情嚴肅了起來，像是不滿這個年輕議員的愚癡。「在過去人類對抗異星的戰場經驗裡，我們台灣也發揮了重要的戰略指導作用。最後，再加上台灣特有彈性國際關係論述策略的歷史經驗，更是適合作為各主要國家的權力折衝、協調中介論議主場；在我們這些原本已有的基礎之上，人民本該擁有我們應當擁有的幸福，完全不需要交付給政府任何不需交付的自由權利。即便我們成為藍星文明統領總部區域，我們也不需要對自己的自由，進行不必要的妥協。」

「但是，一路以來，整體治安是變好了。」翁承均議員說完後，停頓了一下，又帶著一點遲疑。「我的意思是，至少整體刑事案件，少掉一大堆吧！另外，人民的工作轉換限制，也讓人們比較願意用心安排自己的職業生涯，確保住自身的家庭、社會評價，不是嗎？跨縣市移動報備申請、職業轉換報備申核制，你們說，難道跟現在一片幸福和樂的人民生活，沒有關聯？」

「企業界的管制、網路、媒體的管制，應該不需要我提醒你吧？關於政府聘僱人士在中大型公司駐點執事，在網路推行文字獄，媒體只成為政府傳聲筒。翁承均，我長那麼大，不會看不懂什麼是獨裁政府。你捫心自問，這樣的政府會是好政府嗎？」戴著藍綠色鏡框的女性議員，語氣和緩而堅定。

「大型企業的管制，可以類比、理解為福利國社會的資本管理作為，你們不需要在形式上鑽牛角尖。就像政府補助某些產業，卻不補助某些產業一般。大企業的管制，在關鍵時刻，可以保全股東權益，讓企業投資不會成為洗錢的溫床。它有制衡財團的效果。」翁承均火力全開，像是接受質詢的官員一般。「政府的網路言論管制，我支持，因為，假消息、煽動訊息，本來就應該管制。再說媒體管制好了。現在，網路這麼發達，很少人會把媒體當作唯一的訊息管道。它即便是政府的傳聲筒，實際上，侵害不了什麼人民的知的權利。人民的訊息，還是能互通有無。」

「武明菲議員，翁承均他們現在這個年代，幾乎是有工作、有家庭、有網路、有遊戲、有旅遊就好。對於怎麼樣用最自由的方式，讓自己能沉浸在類似的幸福裡，卻已經失去了概念。換言之…把他們關起來，讓他們享受這些東西，他們也會同意。」

「嗯。鍾離議員也許說對了某些事情。不是嗎？翁承均大座。」武明菲議員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你們別錯估情勢了。我不是為了入閣才幫政府說話。我是認為，只有讓政府有充足空間穩定施政，人民的幸福才能真正被落實。我們應該用績效來看事情吧！執政績效非常好啊！」翁承均語氣開闊了起來。「我們國會議事處不是就做了整體的調查。民意對於政府結合管制的諸多福利規定，支持率突破五成五。不算差喔。這表示人民是相當認真思考權利託付的事。不一定像你們如此，一味地否定政府的貢獻。」

「呵呵。五成五，一個迷惑人心的數字。看起來似真似假，讓人不會想去質疑。只不過，大家都知道大型民意調查公司，通常有政府聘僱人員在監場吧？！」鍾離議員輕笑起來，像是已經受不了翁承均議員般。

現場，靜默了五、六秒，談天的四個人，神情已經顯得悻悻然。

「…其實，我提起這個問題，不是為了跟你們討論政府的執政績效，也跟正當性無關。純粹只是好奇，你們覺得洪齊天的死，跟機密預算會有關連嗎？比如說，他堅持不通過機密預算，是因為他見證了不該知道的事情。然後…他被發現了…」林穩當議員，輕聲、態度保留地流露神祕的試探意味。

「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沒這些問題，而他有，他被發現了一些事。」李進賢神情一臉狐疑。「林穩當，你不是不知道，國會對於機密預算，幾乎全部放行。大家都知道擬字號的預算案，通常跟異星形擬人的技術合作有關。阻擋的理由，非常少。畢竟，它們不是一些奇怪的研究、人體實驗之類，另外，又都有時效性。多半也跟地球民生系統有關。」

「不過，我們很少人有能力盯梢這些預算計畫，是不是產出應有的成果。」林穩當悠悠地說。「研究基地，大家都參觀過。不過，沒人知道，這些錢究竟在做甚麼。會不會，洪齊天看了他們做什麼，所以，被…幹掉了。」

「令人毛骨悚然…不過，以前也不是沒聊過這些事情。只是，總覺得我們既然跟異星人簽訂協約，有些妥協過程之間出現的行政疑難，就不要太刁難。所以，不知道政府研究機構他們實際上做什麼，應該不算是太嚴重的事情。這算是朝野共識吧。不是嗎？」武明菲展示出老練的議員姿態。

「萬一真的是看了他們做什麼被幹掉的呢？」林穩當一臉嚴肅，像是思量了已久。「你們覺得，那會是什麼狀況？」

「有人背叛我們人類…」李進賢蹙起眉頭。

「好吧。你們的推論也許有道理。但是，要不要說說，可能是哪一類的機密預算，比如說，做什麼類型的。」翁承均像是心中也有了部分的猜疑，也想知道同事前輩們的看法。

「生化研究、射線研究、瞬移研究。這三種類型最有危險性。很容易發生意外。」武明菲議員道出了她多年的觀察。「生化研究可能導致無法回復的全球感染、射線研究可能導致人類群體層級無以回復的身體損害或生態損害，瞬移研究則稍微輕微一點，只有嚴重程度，以人體實驗所造成的傷亡而已。」

「嗯，那我們現在更清楚一點。殺了洪齊天的人，顯然有某種行動意圖。他的行動意圖跟做法，見不得光，卻被洪齊天發現了？」翁承均像是對後續的討論非常有興趣般發出了疑問。

「『瞬移研究』造成的人身傷亡？」鍾離議員點點頭。

聽著這段對話的陳如來，眼神陷入狠鑿的漆黑，心中原本燃起的微微熱火，像被肩膀箝住的淚水潑熄一般，憂滯難伸。他深怕，某些人在瞬間移動的實驗裡，死亡了。怕他太太，正是死在這樣的實驗裡。

「洪齊天見證了人體實驗的殘忍，政府害怕曝光，因此，動手殺他。」翁承均對武明菲、李進賢、鍾離點點頭。

「嗯。若是如此，威脅他不要說出去就好。何必一定得殺了他。」林穩當悠悠地像是熟稔的政治老手般。「見證命案，有時，威脅就能讓他閉口。」

「你的意思是…跟規模有關。人體實驗的規模？」鍾離議員表情肅穆起來。

「那聽起來，絕非洪齊天一個人的事而已。」武明菲表露出與洪齊天之間過往的同事默契。「很可能他見證了跟眾多人生命有關的事件。」

「或者說，計畫。他知道政府有一個系統性、機密性、規模性、恐怖性的計畫要開展。政府有關人士知道他掌握一定程度的資料後，害怕曝光，於是決定動手幹掉他。」李進賢眼神像是思量著什麼事情般。「也許，我們的態度要調整一下。」

「林穩當議員，你的看法呢？」武明菲像是憂心什麼事情般。

「我同意進賢的看法。我們不能把這件事情當作洪齊天個人領域的事務。他會死，相當不單純，可能跟眾多人的生命憂戚相關。」林穩當一改試探性口吻，語氣堅決起來。

「也許，各位的資歷，比我這個新科議員長久許多。只不過，我還是不懂。就一件調查中的刑事案件，預先下了這麼多判斷，一切又是為了什麼？！」翁承均表露不可置信的神情。

「政治是一場盤算。真相未揭露前。盤算就必須完成。這是我們專業工作者的核心領域。你說，這是為了什麼？！說來老掉牙，但真的就是為了人們的公平、幸福。否則呢？！」李進賢懇實地表露一臉憂心，像是已經準備行動一般。

「只是，進賢，你怎麼預期文國陞總理這邊的意向？」武明菲語氣審慎卻帶點激昂。「他會不會以此個案作為肅清國會異己的手段？或者，息事寧人？甚至，找個槍手抵罪，搓湯圓就把案子弭平了。」

「也許，該問的是我們的看法。我們擔不擔心，他以此為由，肅清國會異己？」林穩當語氣嚴正了起來。

「如果，剛剛我們的推測屬實。那也已經不能害怕。一方面我們得保護自己，另一方面，我們得公開有關的機密，並保護我們的社會與人民。」

「你們的鑼鼓喧騰，為什麼，我就是覺得有些小題大作呢？」翁承均似乎開始感到不滿。

「家事，可以大題小作。但如果，國事是每個人的家事，你也沒有這樣的空間吧！」武明菲眼神剛毅而帶著一絲悍然的氣質。

「進賢、穩當、明菲，你們的意思是保護自己，暗中調查，等待反制時機。」鍾離點點頭，像是聽懂什麼話似地。

「我們的速度越快越好。我們四個人，各別回去後，開始展開聯繫。國會148席之中，將近有80席是反對文國陞總理的票數。如果把我們對於洪齊天的態度、立場主流化，將有機會上升至120席以上。約莫明天早上就對媒體公開我們的立場，要當局政府勿枉勿縱。我們先讓國會能在這件事情上，取得完全主導權，渲染網絡聲量，先把文國陞可能任何揮向國會的任何刀把完全卸除下來再說。」李進賢做了一下簡單的任務提示。

現場，林穩當、武明菲交換了意見，鍾離也跟李進賢點點頭。彼此稍微又聊了一下子，聊天會就散了。

北台灣盆地，積鬱的熱氣，在夏天之後，順著國會咖啡廳裡藤黃的窗簾，散逸到玻璃上。乾滋的靜電，閃竄所有台灣路途上迷惘者的心思，劈哩啪嚓地，以量子躍遷方式，一下子就彈動到陳如來當年清大附近科技園區的清朗天空下。

靜默地，它正透過潺潺的飲水機低流聲響，滑溜出台灣西岸中國沿岸流裡，一堆黑潮裡奮勇往前的烏魚，傾透著畢生願力，只想讓物種綿延、壯大，直到人類物種衰頹那一天，不再相互信任的那一天的激憤，隱隱地發揚著海洋咒語。

人類，最終，依靠自己的文字，是死、是活？一切似在未定之秋。不過，陳如來，那一天，找到了下一步的行動方略。他得找一位助理！

by  麻辣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