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強的動向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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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跟你說我的症狀。」藍五全眼神堅定，像是有某些決意一般。原本沙發座上身邊的陳如來，也走回心理師的黑色高背椅上。

「它是怎麼開始的？」

「從職業適性測驗之後開始。國中部二年級同學們都需要做這個測驗。」藍五全像是有點無奈。「大哥知道嗎？我們現在的職業適性測驗，必須戴電子頭盔作答。」

「我聽先前幾個同學也提過。聽說，同學們多半不喜歡這項校園調查。」陳如來表達出一定程度的同理心。「是不是感覺很像在做什麼實驗？」

「是啊，就是這樣的感覺。用電子儀器測量一個人喜歡什麼，感覺很蠢。好像用磅秤在秤一個人的情感一樣。」藍五全傳達出細膩的體會。

「你是一個心思敏銳的人。可以用很理性的人文視野，分析學校的作為。」陳如來聽聞藍五全的中文造詣，使用起特定的分科詞彙，像是肯定他的才思敏捷般，也微微點起頭。「不過，這樣的調查，只是給予學生、家長關於未來生涯的參考。你，不用過於在乎。」

「我被秤出來的結果，適合當醫師。」藍五全流露一絲悻悻然。「我明明對於電機工程、軟體設計有興趣多了。而且，我作答時，還特別填具有關的答案呢。」

「說真的，五全，我不清楚你們職業適性使用的方法。但我感覺，它是一種綜合評估指數。」陳如來像是在關心晚輩一般，娓娓道出他的觀察。「結果，跟你想得不同，所以，你不開心？！」

「跟老師們、家長、同學們想得一樣，讓我有點生氣。」藍五全眼神變得銳利。「我拿到調查報告之後，好幾天，什麼書都看不下去。」

「爸爸、媽媽怎麼說？」陳如來好奇起家長對他離奇行為的輔導。

「他們一直不知道我的想法。只說，他們早就知道，我最適合當醫師，成績也很好，繼續保持下去，就可以達成自己的願望。」

「你怎麼回應他們？」陳如來發現藍五全語氣裡帶有埋怨。

「他們兩個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我成績維持得這麼好，不用他們操心。」藍五全說。

「哦，為什麼？」陳如來感覺癥結就要解開，聲音低沉下來，想好好聽藍五全說。

「那是我為自己努力的成績，不是為他們努力的成績。」藍五全像是有點驕傲般。「我為了成績，沒花太多時間在朋友上。我爸媽和老師們，一提到我，卻總覺得我是為了要幫他們當醫師而努力。」

「這確實令人沮喪。畢竟，你是一個為自己功課負責的人。」陳如來認真地點點頭。「也許，你可以跟爸媽聊一聊。」

「要是你聽他們平常講的話題，根本不會想跟他們聊。」藍五全表情有點無奈。「他們經常講就業選擇的事。最常提到的就是鼓勵我去當醫師。」

「你討厭他們幫你做主張，既然如此，你就不管成績了。」陳如來微笑起來。「你想不管成績的話，你可以為了自己，做哪些其他的事，對嗎？」

「大哥，你真了解我。不過，我交朋友沒有很行啦。」

「你很聰明。花點心思。你會調適得很好。」陳如來發現藍五全表述了自己症狀的癥結，於是，更進一步地說：「所以，你的症狀其實是假裝的。主要是為了跟爸媽、師長抗議。」

「為了抗議。為了我的自由。」藍五全表情嚴肅了起來。

「我希望你可以保持這樣的精神。」陳如來說。

「你是說，抗議。」藍五全說。「為了自由。」

「理性分析環境，對自己喜歡的事有所堅持，並思考、突破。我說的是你這種對自己也對別人負責的態度、胸襟。」陳如來淡淡地流露一絲欽佩神采。「不過，下一次，別把自己希望做好的事給擺在一旁。如果，事情可以透過溝通解決的時候。」

「好啊，我想，我應該可以做得到。」藍五全點點頭，接著，立刻跟陳如來問了一個問題：「大哥，你說，也有不少同學對於職業適性調查感到不滿。他們也跟我一樣，乾脆不念書了嗎？」

「問卷回答了，卻跟調查結果不相同。這一點，讓很多人不能理解。不過，不滿的人，好像不是很多。反應這麼大的，大概就你一個。」陳如來點點頭。「我去問過你們要戴電子頭盔的理由。感覺很沒有必要就是！」

「我們老師也介紹過啊。他們說，很多年輕的孩子，比較不清楚自己的身心狀態適合從事什麼工作。所以，政府才用結合家庭資料和神經系統的頭盔來幫孩子們選擇。」藍五全說。「不過，我聯想到的是科幻小說的情節。」

「什麼情節？」

「他們在調查一些我們不知道的資料。要控制我們。」

「唔，我聽得懂。」陳如來有點驚訝，原因是，這樣的話語出自一個國中生的嘴裡，而不是他的其他朋友們也提過這樣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並不覺得這種簡單的調查，有能力調查家庭、個人哪些重要的事情，頂多，只有一些語言神經、記憶資料而已。

不過，前陣子跟溫企升見面，聊了一些緊迫的人民生活狀況後，他認為政府機關的每一項作為，全部變得具有表象外的另一種可怖的可疑。一項緊迫捲動著另一項緊迫，像是停不下來一樣。

這已經是他完全不理會自我研修、調查妻兒以外的事情，將近六年後的狀態。

陳如來經藍五全提挈，突然驚覺，政府，是不是要開始吃人了？！在過去，很多讀書會、研討會、發表會、人際交往，甚至在「意根訣行」情境中，很多人要他加入這個抗衡政府的社會聲浪近六年卻都被他回絕之後。

雖然，大量資訊檢證之下，他早就知道，妻兒的消失事件，政府必定有知情的蛛絲馬跡。近日，他也準備更加積極地採取行動了。

近六年的研修後，他的「意根訣行」能力，已經在某種程度可以使意識世界對真實世界造成衝擊。那對於極端情境下的調查極有助益，比如說，擊敗敵人。

38年前…

陳宇恆博士穿著越野鞋，一身探險裝扮，踩在滿地零星樹枝、黃色長葉、短片褐葉，以及花花草草之間。

他的眼光所及，盡是蓊鬱帶點涼濕的二、三十公尺厚葉高木。

上空下午的炙熱，怎麼颳也颳不進森林中林狸、松鼠的老窩、蟒蛇的涼席，還有熊狸的草洞。

陳宇恆的口中，燒灼出一種熱渴的鮮血氣息。他全身涼涼的，腳底板卻像是踩在一片融成液態的岩漿上。

他知道，他一心想逃離心中的地獄，所以，回到這裡。這是他第二次出現在這個東南亞的森林裡。

上一次是在念博士班的二十多年前，他當時在美國雪城大學主修粒子物理、兼修凝態物理。為了了解生物訊號在人體的電子散射狀況，是否會因某些特別手段的介入，出現重大差別而來。

他從很多小說、傳奇、電影、電視劇當中，得知一種東南亞的神奇咒術—血蟲降，具有控制他人心智的能力。隨而，因為興趣與好奇，當年，他便發展相關研究命題，準備作為博士論文的題目：

血蟲子、血蟲術控制者、被控制者三方之間，將有類似量子糾纏的狀況，可供觀察，並予以應用的實驗框架、理論建構空間。

他現在所處地帶，據說是他所要拜訪這位，在東南亞地方特定社群中，相當有名望的施咒師家族所盤據。

上次來的時候，他的小腿脛，不小心踩進一個獵人設置的水窪裡，被機關咬下一小片肉。掉肉約莫0.2公分厚的小指腹般區塊，還讓當時的施咒師父子為了幫他消毒，忙得不可開交。

那個區塊，至今，依然呈現濃濃的灰黑色。

愈接近施咒師家族的大型森林木屋，陳宇恆的心臟跳得愈劇烈。

他為了科學家、藝術家、文學家，還有各種高超技藝人士生命的擔憂，以及對他、妻子和兒子，甚至更多人類生命未來生存可能的急切感，就像是要爆衝出單薄的肋骨，撕裂皮囊，化成一隻巨大的飛龍高騰一般。

他知道，這些人，還有他和他妻兒的生命，甚至更多的人的生命，可能得靠這個施咒師的血蟲降了。

十幾株三層樓高的梭羅雙，伸張部份的果實與花穗，綴上細密的葉片連枝，看起來像是可以幫忙除蟲的外圍營帳，只差在裡頭的大木屋，尖頂像是突得比它們都高而已。

陳宇恆博士一走近木屋前庭處，木屋大門裡，就走出一位穿著一襲長袖運動涼衣、面容朗秀的男子，對著他吆喝著：「Oh ho！Henry！ 你終於到了。再不來，你就得明年才看得到彭金•斯嘉拉迪先生了。」

這名男子是陳宇恆在雪城大學的同學，叫做吳景天。他在台灣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擔任教授。

吳景天博士班時認識的太太，做的是東南亞研究，因此，有機會幫他們兩個對於生理學中粒子現象感到好奇的研究者，牽線進行研究。

只不過，後來，咒術的研究，激起一些實驗、觀察方法的爭論，兩個人一方面為了研究調查的方便、一方面為了嚴謹度，一起放棄了。

走進屋內，陳宇恆發現施咒師經過二十年，卻只像老了七、八歲，不由得驚奇起來，他問吳景天：「彭金•斯嘉拉迪先生已經傳授祕法給他的孩子了嗎？」

「還沒呢，他估計還能施咒十多年。他說，十年後才會傳技術給他兒子。」吳景天望著現場冥想狀態的施咒師，以及現場一位穿著藍色布衣、黑色長褲盤坐在施咒師旁側的棕髮西方女子。

「他們在做什麼？」陳宇恆憂愁著自己的心事，像是有點焦躁。

吳景天轉頭問了一下旁邊的翻譯後說：「斯嘉拉迪在幫女子淨身。」

「新的技術嗎？」陳宇恆苦笑著，像是聽到一個難題般。

吳景天跟翻譯說完幾句話後，翻譯對陳宇恆和吳景天比起女子右手臂上一道約莫四公分的紅血傷口。「You see.」他要他們盯著看那道傷口。

「喔，我看到了。黑色的濃汁。嗯？景天你知道那怎麼來的嗎？」陳宇恆像是一個尋找藥物的醫師般嚴肅了起來，向吳景天詢問。

「我的好同學。近四十天，我都在這裡，養血蟲、防蚊子和蠍子而已。沒有拜師學藝。倒是你，把我拉來這裡，就是為了要帶一堆血蟲粉回去？」吳景天眼神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躲蚊子、蠍子、毒蛇，躲得七零八落，最好像你說得一樣，是性命交關的事情。」

「真是性命交關啊。」陳宇恆蹙起眉頭。「你們做了幾公克？」

「15公克。」吳景天說。「如果，只需要一點點的話。這樣可以控制一千人了吧。我們這兩個國立大學的教授，為什麼要做這麼驚悚的事情？」

「為了救人。」

「說吧。言簡意賅。」

「吃下血蟲降的粉末，像是人的認知、靈魂有了特定抗體，他們那些人就無法篡奪人的意識、知覺，佔據身體。」陳宇恆語氣沉重地說。

「我懂了。我們以前聊過的靈量子假說。血蟲降可以改變既有人類的靈魂存在框架。它可以對抗某種外來靈體的侵襲。」吳景天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只不過，血液來源，那個能夠讓受控者愛上他的人是誰？不會是你吧？」

by 麻辣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