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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坡頂後,陳如來往正前方望去。眼見所及,首先是一片低矮如四、五公分高的花草。隨視線進逼,高至人一般的蘆葦草已經滿佈;往左右望去,遠地邊際好像觸及另一片天地,雖然,有墨綠山色,但帶點空靈,大概有山谷地形存在。

這片坡頂除了日照強烈,應該也有一定程度的水氣。跟河水邊的植物相比,此處蘆葦草和花草,更見飽滿含水而透亮。

陳如來感覺到這片天地,在夜晚可能有水氣甚至霧氣繚繞。別有洞天之前,是不是就是這種感受?他的心不禁昂揚,另外,他也從背包裡,將上手臂長一般的柴刀拿了出來,邊劈著比人還高的密集蘆葦草,邊加快腳步前進。

人類的文學作品中,有神話、悲劇、喜劇、童話、詩歌、散文與論文,各別也有關注的命題。人之所以對這些作品,各有所偏,往往都是因為生活焦點的某些部分與他們發生共鳴了。

過去,陳如來很喜歡這種感覺。他清楚地感覺到,文學作品中所嵌載的人性光輝之美,或說一種理性散發出的激情,都是日常生活中,無法全部體會的事物。

如果人們少了文學作品作為日常參照,當生存的重大考驗來臨時,所謂真、善、美的樣貌,在缺少足夠的理解下,很可能會變得過於模糊而難以支撐一個人的意志與努力,又何況是要支撐正義、希望、真理、仁愛等等需要人類整體社會確保的生活理想。

一顆石塊,如果,沒有人從旁經過,對它身旁的花草指指點點。這顆石塊,跟火星上的一顆隕石相比,並沒有太多不同。

人的價值、意義,其實是由某種能夠被論斷的程序成就。你是誰,而那個誰又代表甚麼,跟你所呼吸的、所接觸的、所思考的、所對話的、所互動的、所付出的、所回報的、所信仰的、所痛恨的、所熱愛的,有很大的關聯。

人類,如果是一顆石塊的話。文學就像是它周遭的花草和經過的人、動物或者落葉、天空、雲朵、星星等其他的自然、人文現象。它們不是妝點石塊而已,而是讓石塊,變成了美麗的世界。

文學作品可以將某些人類對於萬象的思索,提煉為特定概念,並且活化它的各式樣態,催化豐滿的人群生活。

就像一本普通的小說,只要內容足以挑起恐懼或希望,人們的是非本能直覺,就可以活化他們愛的性情,促使人與人的選擇,變得更為真誠與直接;像一本可能支吾其詞的論文,只要裡頭出現精彩的論證段落,人們的探索企圖,就可以激起他們知的野心,促使人與人的互動,更強調溝通與諒解。

不過,後來,陳如來大學畢業後當兵,經歷龍蛇混雜的環境,又在手機軟體公司從事應用程式機能設計,更為切實地熟稔人性的便宜觸角之後,不免覺得,理想生活的追求與確保並非全無困難,社會上更是有很多危急、困頓的事件發生,如果我們只因為喜歡文學作品的洗鍊而稱說有些人生辛苦的人,生活焦點跟某些文學作品若合符節,若不能幫上忙,讓人感覺不捨;尤其,當故事迷人,竟還是因為自己有不堪之處之時,更為甚之。

另外,尤其在人類與「異星形擬人」的戰爭開打一年之後,他的感受變遷更為深刻。

異星形擬人,透過特有的人類身體、知覺、意識的融通系統,可以侵占人體,並以其原有性靈及記憶為宿主,可自由操控它的能力,在人類社會製造大量的社會動盪與傷亡。

這場戰爭在在說明,人類的文字、語言系統,已經發生很大的問題。對於「對話」重要性的理解與配署不足是主要因素。陳如來認為,如果人類各別多與他人對話,異星形擬人就沒有機會潛藏進我們社會而不被識別揪舉了。

這些體會,讓陳如來在專業認識上認定,將文學作品的意念、技巧、形式,落實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經常性的對話,可以是人類社會後續重要生存配署。而其最基本的起始點就是人與人之間應該加強對話。

這與人類、文字之間極端狀況可能只需強調閱讀、寫作,完全不同,它強調人的聯繫與互動。也跟一味吹捧文學作品抓握人性、真理繁星的形式意義與價值不同,它強調的是:文學必須是活的,它該展現為人與人之間的對話。

擴充日常對話渠道,因此探險。不過,此時此刻,劈著柴刀,正尋找這片荒地上小木屋的陳如來的心智狀態裡,沉凝的對話意志,其實,早已不限於人。很早就已經包含了所謂的天地萬象。

星星、月亮、太陽、松針、化石、榕樹洞、乳貓、老虎、大象、門神畫、橘子、榴槤、馬桶、屎尿、汽車、飛機、刀叉、自行車、毛巾、毛線棒、大頭針、便條紙、音箱、電吉他等…不一而足,過去都是陳如來對話的對象。

怎麼對話?就是文學上的各種可能對話形式。只不過,跟所謂的心理學有些相關,也跟古代東方中原時期的道家色彩相通融。

心理學家知道,人類的無意識世界指涉人類演化歷程中所乘載群體文化意識的基本元素。這基本元素,影響一個人的意象認識、情節生成,因此,能夠左右一個人的心理狀態。

只要知道基本元素概括哪些事物,當人出現心理問題時,我們就能夠對照出心理問題的因子。

從以上論點來看,我們可以指出,人類之心的核心元素,人們彼此並沒有太大差異。而另外,也可以指出,這些核心元素,也包含當年歷來人類在演化過程中與萬象互動及「對話」而自然生成的某種語言、符號領悟軌道。

換言之,只要對話夠深層,人類的語言、文字確實可能連結至萬象之心,也就是能跟萬事萬物溝通。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雖然,可明說的道理,就不是經常的天地理則,能夠定義名稱的事物,一定也不是該事物經常的必然名義。天地之道,嵌合的義理,千變萬化,難以確知。

不過,正如人所知,天地的渾元之氣勁,最終還是化生為萬象萬物,有關的理則,也非全無可期。也就是說,天地跟人文活動一般,還是有可供理解的義理運行之道,或言天道的存在。

合於天道,活動自然暢順,逆於天道,不免受陷於未知。而就因此,人如果在人間有所謂的追求,參透天道,並運使其義理於生活過程之中,可能是最好的方式。而其間,最重要的起始,便是以心靈與天地相交。

心靈與天地相交,最基本的步驟正是透過吐納呼吸與自然界之間首先物我相互佐註,最終而至物我合一,或說天人合一。

而如果將這樣的義理,運用到所謂人類關於對話的形式則是,透過人類自己對於所處環境之絕對意義、價值的辯證來辨析自己的存在。

透徹理清自己相對於天地的絕對位置,隨而就有機會暢通人與天地間的變通、撼山動水之道。

也就是說,畢竟,天地與人,本起於不分你我的渾元之屬,因此,找到自身在所處環境中唯一且單獨的意識軌道,天地萬物與你就能進行如真的對話,而至最終也能相互援用。

綜合心理學、道家學關於與天地萬象對話的意涵,陳如來此刻的視野,確實正因如此,早已落入一個他心底深處一個冥深的黑夜裡。

還亮著的只剩隱約灰濛的高大蘆葦草、手邊的柴刀和內心即將現身的小木屋目標。

他除了知道身體還在動,這個宇宙的一切,早已跟他的靈魂本體一樣,見不著,像是黑夜一般。

雖然,他心裡也知道,那是一種,所有花都為他開,所有景物都為了他安排以前,天地萬物與他可變化而成的初步形式。

一種過渡,一種人在進入特定專屬天道、無意識世界時的形式。他知道。他也必須有這個信念。

過了二十多分鐘後,頹圮的黑栗色木屋出現了。屋頂是褐紅色,房屋最左方有一道綠圍褐底鐵質似的前門,以及後段的兩個人半坐大的木格窗。

陳如來測想,這間房子裡頭大概潛藏不少蠍子和蛇類,於是,邊看、邊思量著潛進之前的準備。

他輕推開門。裡頭沒有障礙物阻擋著。他將門往牆邊靠推,觸目所及,是兩張大長桌,房屋最前端有一個黑板,門旁則有一個大鐵櫃。

他往鐵櫃一望,發現幾本或靠攏,或平貼櫃版上、黑灰黴斑滿布的書,還有另一個靠近櫃子另一邊將近有三十公分大的木盒子。

他將鐵櫃的鐵框玻璃拉門,由右往左一拉,「估…吱」鐵鏽屑和拉軌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陳如來將木盒子抓握起來,一路往第一張大桌子裡去,將木盒輕放之後,也把背包放在桌上。

從背包上,拿起一支登山杖,他蹲趴在長了些許低草的土地上,用登山杖往桌下揮了揮,確定沒有蛇、蠍之後,從背包裡拿出一大包石灰粉,繞著大長桌周遭的地上,撒了一圈。

接著,他翻爬上及腰的大桌子,拿著大木盒盤坐起來,像是已經知道裡面有物品一樣。而確實,他已經預先知道有物品,只是,隱約知道有某種圖像之類的事物而已。

打開了木盒,果然,如他所料,是一本14吋筆電般大小的相簿。

打開相簿之後,裡面出現很多家庭的照片,至少有二十幾戶吧。這些照片除了有大量的黴斑之外,基本上,跟所謂的團體旅遊照片沒有什麼兩樣。只是,比較奇怪的是,裡面有些人的頭髮是藍灰色,有些人的頭髮底部則有一些微微白影。

陳如來抽出了幾張類似的奇怪照片,仔細端詳了起來。「不會吧!白光、藍灰頭!這些不是黴斑。這是異星形擬人。」

陳如來聽他朋友說,這個地方已經有六十年杳無人煙,在林管局的編制裡面也是特別管制區。基本上,除了幾個國有財產管理局檔案庫的人以外,根本不會有人來這裡。

而且,異星形擬人,應該是十年前才在地球社會裡出現吧?

跟形擬人對戰過的陳如來,一下子像是分不清東南西北,胸腹出現一種噁心感。他站起身,將幾張相片收到背包裡,像是很嫌惡般,拍了幾張相片冊的資料照,就關上木屋的鐵門離開了。

出了木屋,他看看天色還早,於是,又往木屋後方走。蘆葦草依然擋住視線,不過,十分鐘過後,一陣陰涼氣息傳來。「大山谷。呼。得來全不費工夫,還好能看到這一幕。」

眼前遠方約一公里處是一個白石、黑壤、綠樹共構相間的大山巒。陳如來正處於一個高崖之上,正下方則是低谷。低谷裡有冰藍果凍般的半涸小河淌向左前方的大河。

沉靜而悠遠的氣息,像是剛從陳如來沉睡的夢裡湧現一般,讓他不自覺立刻放下背包,盤坐起來。

真要對話。就是現在吧!「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陳如來閉氣心裡默默凝想也呢喃著:

遠方一公里處,有一棵樹。樹看起來孤單,因為他知道我來了,就在他的對面。我沒有什麼禮物帶給他,只問說,拜訪你好嗎?他指了指他身上的其中一片黃葉,跟我說,再過幾秒它就落了地,帶走它吧!我說好,我說除卻巫山不是雲。

「省…」像是強風一般的聲響從陳如來耳邊傳出,轉眼間,他的人已經到了對面的山巒一棵樹下,而且依然盤坐著。

一片黃葉子,正落到他眼前褐色樹葉堆裡。

「成功了。試了這麼多次!終於成功了。」陳如來心裡大喊,也閉氣心裡默默再凝想也呢喃著:

「木屋裡有我的恐懼,但我不離開我的恐懼,因為,那裡也有我的掛念,我的意志,還有我還沒吃的午餐和瓶水。如果,黃葉子已經落在我眼前,現在,帶我去找木屋裡的蛇吧!你說好,你說曾經滄海難為水。」

「省…」像是強風一般的聲響從陳如來耳邊傳出,轉眼間,他沒出現在該出現的出發地,而是盤坐在木屋的桌子上,而且,眼前出現一隻灰藍色鳥頭、黑色老虎尖牙大口、綠色人身魚鱗寬胸硬腹、蜥臂、猿手、人腿,比他大上兩倍的盤腿妖怪,坐在他的對面。

幹!陳如來心裡大喊。

「哇屋~」怪獸張開跟他頭差不多大的大口往他脖子咬了過去。

by麻辣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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