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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如來的好友,將近十幾人,都是在類似於與文雨晴互動情境下的偶然機會迸出情誼火花,並成為人生知交。

他經常有一種感覺,作為一個孤兒,在社會裡載浮載沉,一輩子過去之後,能記在心裡的人、心裡的事,一定非常有限。

而如此看來,人生的意義豈不單薄?!因此,他一方面為了自己,另一方面也希望自己的妹妹,在人際交往上,有更多開拓視野、境界的可能性。從更年輕時起,就希望以審慎、嚴肅的交友心態,締結更寬廣的人生架構。

友直、友諒、友多聞,自然而然,成為他與人結交時,審慎列入考量的標準。

文雨晴出身舞蹈家,對於人際交往又灑脫、自信,在生死交關事務上,也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即便,乍想之下,對陳如來的愛情心意及打算,也許有點呆傻,但是,她背後思量,卻是慎重、務實而誠摯。

朋友之間,原本就講求互補,也許,文雨晴在社會上走跳,有不足之處,但作為朋友,相輔相成,彼此間也應該有機會共同躍進、成長。

而也因為這樣的考量,陳如來能在對方有所期待,直白地表述心意時,緩解她的憂心,似乎,也沒有比當下此時此刻更好的時機。

人生如果是一束搶眼的花,主花是自己,點綴的花,大概就像是朋友這樣的人。人看看自己之後,一定也想看看別人,或者,看看天上的滿布星斗。有一種陳如來熟悉的花,就像如此,表徵著朋友的意義。

它通常像是陪伴朋友般,點綴著各式各樣的主花,自己卻以內斂清麗的氣質,呼應主花所想、所願以及所愛。它,正是「滿天星」這種小巧潔白、清純、雅致的白花。

那是以前陳如來送花給蘇沁儀時,他總是帶著滿滋甜美所凝望的綴花。也是後來他結交朋友時,自以考量而成就的基礎角色。

陳如來想的就是,如果,文雨晴這個獨特的人,一個人帶著孩子時,感覺到落寞了,可以記得,心裡還有其他的滿天星斗願意陪著他。

「心理師,人如果真的有失去的事物,不一定能回想得起來吧。」文雨晴表情有點納悶。「我記得,你說過,有些不一定是很大的事情,卻對心理狀態有很大的影響。」

「比如說,到固定餐廳裡喜歡的位子再也不在了這種事情,是不是呢?」陳如來感覺得出文雨晴的文理智慧,像是預期她會有這樣的疑問,以懇實的姿態回應著。

「或者,某個年輕時非常喜歡的皮包不見了,甚至,有一次在學校福利社遇見喜歡的男生,發現他沒買經常買的飲料時。」文雨晴心裡像是多了一位好友,說話的神情不禁特別昂揚起來。

「所以說,我們能得到的資訊,只有記得起來的、催眠過程中被傾訴的,以及可以透過語言化為特定意象的。不過,大體上,所謂『失去』的事物,就像是你知道『漢堡』這個字,雖然,它的樣貌,千變萬化,但是,你不太會不知道它的一般可能樣式。」

「說穿了。意象的解讀最重要。」

「正是如此。情節裡特定事物的意象關鍵意象,通常跟愛恨情仇有關,也就是跟人有關。」

「跟恨、仇有關?嗯,我沒有恨的人,也沒有結仇的對象。」文雨晴蹙著眉,眼神流露一絲玄秘。

「那麼,也許跟愛、情有關。」陳如來眼神像在估量文雨晴的心境般,定睛凝神地望著她的眼睛。

「恨、仇,才會讓人失去吧?」文雨晴語氣顯得有些訝異,但又有些遲疑。

「恨、仇,人事物的標的通常很清楚。愛、情,卻很少給人負面的感受,因此,反而,容易在不注意的情境下,讓人忽略,而隱隱地對人們心理狀態發揮影響力。」

「除了我父母,我只愛過我的前夫。」

「嗯,那麼,你應該對他很失望。我們來聊一聊你的愛情,如何?」

「以前,全心全意在舞蹈上,氣氛、環境上,跟一般的學生不同。說真的,沒愛上過什麼人。」

「你前夫是最幸運的一個。」

「可以這麼說吧。」文雨晴表情苦悶了起來。「但我真不想跟他有關聯。連提到都不想。」

「看來,你過往曾經對他有深切的期待。」

「我放下我畢生最大的舞蹈之夢,投入他所說的柴米油鹽幸福。後來,卻換得一場慘淡的孤寥與經常的憤怒。」

「柴米油鹽的幸福?這是他的情話?」

「我們跳舞的,跟運動員沒什麼兩樣,有時候,反而被感覺質樸的人給騙了。愛情,不像是舞蹈,不會那麼美好。有的人,你以為熟稔非常,卻是雙面人,甚至是多面人,或者,不是人。」文雨晴表情流露些微的驚懼。

「不是人?你的前夫,除了外遇以外,曾經以其他方法傷害過你嗎?」陳如來表露出擔憂。

「倒是沒有,一路以來,他文質彬彬,看不出來,不是一個愛家的人。」

「聽起來,你依然念著跳舞時的自己。如果,你的婚姻幸福,你會用舞蹈來比擬愛情嗎?」陳如來像是翻書過程裡,找到一些耐人尋味的詞句般熱切。

「大概不會,我朋友的婚姻挺幸福。作為參照,也許,我還會懷念舞蹈,但不致於像現在,比擬時,讓我帶著忿慲。」

「可以描述一下你結婚那時候的心境嗎?」

文雨晴聽陳如來抓住這個話題,不想放棄,於是,像是橫下心般,輕旋雙肩,挺伸了胸膛與腰桿後直說:「我的舞台依舊,只是,改在家庭裡。」

「你認為當一個人的太太、孩子的媽媽,是一種人生演出,是不是如此呢?」

「不,它們該是我生命所有力量的舞台,跟我當年跳舞一般。甚且,我賦予它更重要的價值。就好像,我二十年的舞蹈生涯,最後,只為了我最後的家庭之舞,我也能甘之如飴般。」

「那麼,能說說,你先生在這般意義下扮演的角色嗎?」

「我比他小了快二十多歲,自然而然,他有點像是疼愛我的父親角色。百般呵護、千萬叮嚀,這些剛結婚前後,他都沒有少。」

「你嫁給他的原因是因為他能夠讓你一直在人生舞台上美麗地、盡興地跳一場極致的人生之舞。而且,他願意當你一輩子忠心耿耿的粉絲,是不是如此?」

「如果是如此,我有太多其他選擇了。他在一些哲學、做人上的體認,才是我決定嫁人的關鍵。」

「能不能舉一個例子呢?」

「嗯比如說一年多的相識日子裡,有一次,我的腳踝扭傷,正愁著隔天表演就要開天窗。我猶豫著要不要上場,他卻跟我說,出神入化的演出,不愁沒人。」文雨晴神情看來耐人尋味,像是聊起一件有趣又帶著苦澀味的糗事一般。「不過,人的身體,跟心一樣,留下難以抹滅的傷,可能一輩子都得負重前進。高手應該為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保守,而不該胡亂用虛應的身體對付一時的需要。」

「聽起來,他很穩重而且細膩,尤其是關注你在舞台表現上盡善盡美的要求這個事。確實能讓女孩子心動。只不過,這些也算是男女相處的人之常情。我想,你們的結合,一定有更特殊的理由。」

「我前夫還有一種叫做『性靈進昇』的概念吸引我。這種哲學上追求人類力量與藝術極致之美的哲學,深深讓我喜愛而著迷。」

「心靈開發、宗教團體還是身心修練?可以讓我試著了解看看嗎?」

「該說都是吧,不過,大致上,就是認為人類從身體、心理、性靈狀態,都應該時時求得進展,獲致個體所能取得的獨到秘思境界,進而,能夠在生活、精神生活上,可以擁有深化身體健康與心靈的更大能量,感受宇宙美學。他練空手道我練舞蹈,就這樣,一年下來,邊走邊聽他說,突然,我覺得,過往偏向身體修養、忽視精神層面,當下,又有一個喜歡的朋友可以完滿一次補足,年度重大演出也獲得成功,對於他的求婚就動上凡念了。」

「這種哲學聽起來不錯,只是,他有沒有說過一些你記憶猶新,比較特別或說奇怪的話。」

「有耶。他說,人類文明的傳承,應該交給專業人才。他不覺得,任何人都可以傳承人類文化、文明。」文雨晴眼神輕悠、輕撇一邊,像在思考什麼嚴肅的事情般。「但我覺得,傳承這種事情,可以限定特定職務需要特定資格,限定一般人不能傳承文明、文化,這就有點太過專制、獨裁。只不過,看來,他是他們所謂菁英主義在強調的那種風格,他們認為,一般人,甚至不應該過問文明傳承的事情。於是,我就常常在想,那我呢?我算特別的菁英嗎?!他們的想法,不太合理。」

「還有呢?有沒有提到關於孩子的事情。」陳如來從文雨晴帶著極度疑惑的神情,像是發現什麼詭異的事情般。

「有這樣的事情。他說,孩子,愈早接受社會體制的洗禮,可以更快熟悉整個社會的管理系統,未來也方便順利接手。我們的孩子,就應該當這樣的人。」文雨晴像是覺得前夫不可理喻般。「我以前在舞蹈班苦了又苦,卻從來不覺得離開一般學校體系,跑到一些奇怪的私人學校去,有什麼太大的好處。想想,光自己的孩子,要叫現在的總理叫父親,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好像一種無形的賣身契,自己硬是要把它框在身上一般。」

「聽起來,你因為他的體貼對他動心,雖然,著迷於他性靈進昇的想法哲學,不過,你也發現衝突或不合之處。這件事情,曾經對你的感情造成傷害嗎?」

「我的個性直來直往,我不允許他傷害我的感情,也不允許他傷害我的孩子。不過,關於喜歡上他原本規劃要跟我一起在人生裡共同透過性靈進昇成長的這件事,受騙的感覺,相當強烈。我認為,他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謂的成功的人,而可能是無血無淚的人。」

「關於他對孩子的看法。」

「是的。他那些朋友,我看,也比他正常不到哪裡去。」

「聽起來,還有些怪事。跟你所說的孩子的事情有關。你有不方便說的事情嗎?」

「有一件事情,我看了,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就怕我孩子也遇到這種事情。」文雨晴語氣急切起來。「我看見小孩們在中午時都得注射一種藥劑,而且,注射之後,眼神都出現一些相當奇怪的變化。」

「時間會很長嗎?眼神?」

「十幾分鐘吧,他們不講話,就只是坐在位子上看著周遭的同學。但眼神」文雨晴欲言又止。「不像是個孩子,像是野獸,在找食物一般。」

「嗯。聽起來,相當詭怪。你覺得他們可不可能在做某些實驗呢?」

「嗯。心理師,也許,就是這件事情,讓我有了孩子的遺忘症,是不是?因為,過往這個未知的焦慮,在離婚前後先生的逼迫下,讓我的身心失調了。」

「嗯。它看起來跟安全的擔憂有關。不過,你細節過於清楚,又能清晰地表露自己的心情狀態,它不像是有機會,對心理記憶機能形成遮蔽效應。」陳如來認為怪異幼兒園,也許跟某些奇怪的上層社會階級人士偏好有關,在狀況未徹底明瞭前,並不準備對此發表過多個人的評判、觀察意見,於是,只專注在文雨晴問題的探討上。

「我很擔心,我這個病好不了。我五年前,自己就在鑽研心理學,幾乎所有的心情、心思和情緒,也都有表述、宣洩的管道等等,幼兒園的事情,確實還沒正式跟朋友說過。我光知道,就憂心忡忡而覺得不祥,覺得不捨好友,我不該讓她擔心。」

「聽到這裡,作為心理師的我,也還抓不到你症狀的梗概。不過,大體上,你所謂失去的事物,愛情並不包含在裡面。如你所言,你相當警醒,不讓你的前夫,有機會傷害你的感情。所以,有趣的是以下這件事情:前夫對你推廣的性靈進昇身心哲學修練,讓你出現強烈受騙的感受。你思考一下,有沒有這種可能,你,可能在某些方面,失去對自己的信賴?」

「我信賴」文雨晴聽到信賴兩字,望著自己交疊在腿上的雙手,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by 麻辣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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